返回第十一卷 第一章(2 / 2)逆旅芳华首页

两人正僵持着,燕路平着急忙慌地闯到面前,汗润润的脸上满是焦急,一见周广顺急忙说:“锤子和工程监理干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谁都劝不住。”

周广顺急的一跺脚:“操!这个二杆子货,他还让不让我在工地上混了!”

周广顺老远就看见烈日下那顶白色安全帽格外刺目,他知道那是工程监理在检验绑扎钢筋质量,也在督促进度。绑扎钢筋制约着支模板、浇筑等工序。这是一套锁链式无法跳跃或颠倒顺序的单向工序,每道工序各有特色,又紧密衔接。绑铁筋这活非常费腰,还要忍耐枯燥无聊,天还热的出奇,人的脾气免不了焦躁起来。这样的酷热、这样的工作环境哪里还能觅得一丝优雅谦逊,灼人的空气里充斥着人们焦躁不安的情绪和浓烈的戾气。

等周广顺匆匆来到现场,原来是监理和绑扎工因为钢筋绑扎的质量问题发生了分歧。

本来每道工序不合格,监理可以不签字;或直接跟总包说,没必要和工人说硬话,至多说:保证质量是监理的职责即可。工人若不从,第一时间直接和施工队沟通,利用监理通知;监理处罚通报;停工整改等手段管控,这才是最佳途径。但监理刚指出几处不合格的地方,赵铁锤绷着刮骨脸,翻着一对母狗眼呛白道:“我说监理,大热的天,你不在电扇底下找清凉,跑到这毒日头下搅劲个啥?”

“就因为大热天怕你趁机耍奸撒滑,没想到还真让我逮着了,怎么样?没冤枉你吧!”

“这以往不都这么绑嘛!咋到你这里就不合格了呢?”赵铁锤一副流里流气的腔调。

“别人我不管,我这里就是通不过!”白帽子监理把对工程的监理职责转变为维护自身人格尊严的坚定行动了。

“那我倒想问问,我们绑的钢筋哪儿不合格了?”赵铁锤眉毛一挑,挑衅着。

“那好,今天我让你开开眼,你最好拿笔记一下,一会好返工重来。”白帽子监理拉出半截卷尺,指着一处,“看!主次梁交叉部位,附加箍筋及正常通过的箍筋缺失;次梁应锚固在主梁角筋内侧,你们锚固在哪里了?并且底筋不需要弯锚;梁底角筋不允许跳绑,你们咋绑的?这不需要我说了吧;拉钩间距也不规范,应按照非加密箍筋间距的两倍,你不知道?”

白帽子监理一股脑地挑毛病:“主梁两侧未加密;次梁上筋应在主梁内……”

这时,周广顺一步抢到监理面前,忙不迭地递上一支烟,嘴里说着小话:“哎呀呀!我的小老弟,大哥给你赔礼了,我这位兄弟中午喝多了,瓷锤脑子一个,你可别和他一般见识,要不咋连个婆姨还没混上哩!”

白帽子推开他的烟,余怒未消地说:“都多大年纪了,连句人话不会说?”他怕周广顺理解错了,又说,“我说他!”

白帽子指指赵铁锤。

周广顺很清楚,监理监督的弹性很大。很多两可之间的质量问题,就看他咋解释。他急忙说:“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没带好这帮尥蹄子后生。”

他着急把监理糊弄走,没想到锤子如屁眼一样臭的嘴里又迸出一句:“我不会说人话?我看咱两是大胖脸啃猪腚——谁也甭说谁!”

白帽子啥也没说,一扭身来到楼梯口,接着挑毛病:“楼梯钢筋应在框梁外筋内侧锚固,附加箍筋有缺失;主梁箍筋没有在楼梯梁处连续正常间距布置……”

“戴个白帽子了不起啊!在我们乡下赶白事情才戴那个呢!”

锤子就差破口了。

“主梁两侧未加密,次梁上箍筋应用于主梁内……”

“挑吧!挑吧!有本事你把楼炸了重来……”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锤子脸上,清脆的响声把粘稠灼热的空气撕裂开一道口子,但旋即又被填充抹平,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赵铁锤摸着火辣辣的腮蛋子,满脸委屈,被汗水腌渍的发红的眼睛网上一抹潮湿。等高加林把白帽子劝走,周广顺蹲下身子抚着他的大黑脸说:“兄弟,咱抛家舍业出来,风吹日晒图息个啥?那些捏着咱蛋子的家伙,真的惹不起。你图一时口舌之快,兄弟们的苦重活可白干了,汗白流了,不合算啊!”

周广顺见锤子还不吭声,接着安慰:“有些事该忍还得忍,把钱装进兜里是目的。咋地!还不原谅老哥?那好,我把这一耳巴子还给你。”

说完周广顺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又是一声脆响。

赵铁锤一把拉住周广顺:“大哥,你这是咋地嘛!咱这张大黑脸又不是女娃的嫩屁股,你这一巴掌我驮的动!”

委屈压抑的氛围容不下轻松幽默,有人只是酸酸地咧咧嘴,谁也笑不出。刚才落在锤子脸上那一巴掌打在了每个人的脸上。他们觉得锤子没错,以往就是这么绑的嘛!可周广顺说的也对。一堆人直直地立在烈日下,谁也找不出一句得体的话打破眼下的难堪。

突然,楼下一阵乱哄哄的喧闹,人们的目光齐聚到一辆被推得飞快的架子车上,上面仰躺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有人不停往她头上撒凉水。一个貌似她丈夫的中年男子不停地掐人中,同时不断擦拭从她嘴角流出的白沫,并用略带哽咽的呼唤,努力地试图恢复她的知觉。其他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推车。

“闪开!快闪开!有人中暑了,要马上去医院,快让道!”

周广顺高加林等人看着慌慌张张远去的那群人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又把心思收回到眼前,一双双略带怯懦的眼睛暴露出的是:没有谁是意外事故的局外人,每个人在心里快速地把自己忍受酷热的极限作了一次预判,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是自己?中暑只是一个方面,范围稍稍外延,任何一起安全事故的发生,哪怕没有伤到人,瞬间也会将人们的安全感断崖式直降好几个等级。谁也祈祷不要因这种随机的不幸降临而成为那个不幸者。再小的概率降临到具体的个体身上都是百分百的灾难,哪怕是一粒事故的尘埃落在单薄的肉体上,脆弱的生命也承受不起。这种高温下的侥幸心态,以人身安全为代价作为交换经济利益的筹码,是种伤不起的高危性操作!

“都回去吧,四点上工。”

周广顺悻悻地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