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后跟着的是比她还要小上两岁的宜芳公主,杨纤纤人如其名,瘦瘦小小的,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却是稚嫩的身躯包裹在繁复的嫁衣中,依旧也是骑在马上。
两人相约,要让国民和群臣,看到她们策马西行的样子。
让世人记住这是两条鲜活的,正值妙龄的生命,而不仅仅是百余年后史书上的两个封号。
随即,两位公主行驾先后启程。
宜芳公主先行,独孤敏又停了片刻。
在城门下朝爹娘叩首,策马盘旋了三周,终于扬鞭远去。
而她的爱人,此次的送亲使皇甫惟明略一迟疑,便也策马狂鞭紧紧跟上。
“我向圣上请旨命皇甫惟明为送亲使,这一路上要走上两个月,这两个月我可以和他在一起,这一辈子,我有这两个月便足够了。这是我唯一为自己争取到的。一手,你和李泌,千万以我为鉴,若真有情谊,便抓紧请婚吧,万万不要像我这般心事成空……”
耳边回响着独孤敏临行前对自己的叮嘱。
刘一手心中万分苦涩,这是她自家人外,来长安后倾心相交的第一个知己好友,原本以为在长安城中,会是长久相依,未想,却这样分开了。
而她临行前的叮嘱对刘一手来说,更是无望。
前些时日,她来到李泌府上,还是想找他为独孤敏再想想办法,不料,却在他的书房里,看到那样一盘棋。
那棋型酷似大唐版图,那上面每一处的黑白棋子都透着古怪,顺手将棋子翻过来,便是那些他认为可用之人的名字。
有些,她知道,比如西北的高仙芝、封常清,比如陇右的王忠嗣、哥舒翰;甚至在河北的位置上看到了李晟的名字,但有些,她不知道,比如安西的段秀实、河南的张巡、河西的杨炎;好奇心驱使让她翻开了东南一隅的那枚白子,上面却是自己的名字,她吃了一惊,紧接着,又在南海上,翻开那枚黑子,竟然是邱掌柜……
与李泌相识一件件过往皆如一盘盘棋局般在眼前叠加。
原来两人从相识起,不过就是一盘棋。
送完独孤敏,回到棋院,遇到正在放风筝的长孙今也,如今看到他,更是心烦意乱。
长孙今也偏偏没眼色地在此时撮合起一手与李泌,说感情就像风筝,松了得紧,紧了得放,就怕大撒手。
还撺掇刘一手赶紧拢住李泌结婚成家才是正事。
刘一手想到李泌书房的棋局,一把扯断了风筝线。
看着风筝飘走,长孙今也瞠目结舌,嘟囔李泌和一手绝对有感情,这又是闹哪出?
刘一手强势反驳,把李泌说的一无是处,最诛心的莫过于那句:“我瞧不起他。”
站在墙角的李泌从头到尾听个完整,气呼呼沉着脸回到室内,至此,两人关系陷入冰封。
直到两个月后,长安最冷的十一月末的一天,远方传来消息,奚和契丹,反了。
静乐公主和宜芳公主,被二人的夫君砍了头,祭了征旗。
西北的十一月,已经冰冷彻骨。
想到身首异处的独孤敏,刘一手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不真实的。
她在秋风渡,大醉一场。
希望醒来有人告诉她,这只是梦一场。
然而,醒来后,一切如故。
曾经的刘一手,是那样一个目标清晰且意志万分坚定的女子。
但是现在,她的目标模糊了,意志也塌陷了。
天宝四年于她,曾是那样快乐的,在她当上总棋工在四方馆大杀四方离目标仅一步之遥的春夏之际,无疑是最美好的开始。
然而,仅仅数月之后,一旦步入秋日,在真正实现目标,成为棋待诏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个秋冬,真的冷极了。
就像当年,父亲死的那年。
回看来时路,吃不饱穿不暖时,她目标清晰,要安身立命,要活下去,要斗败人渣继父,用了六年,她做到了。
而后五年,安顿娘亲、发嫁两位姐姐,来到京城,成为棋待诏,她也做到了。
而后,就是停滞。
令人抓狂且几乎崩溃的停滞。
她甚至想,要不要干脆回到明州,现下成衣铺和货运行的生意,完全可以支撑一家人的生活,且还可以在明州置上百亩良田,将父亲的祖宅收回来。
而她,干脆去找邱掌柜到南海去当海盗好了。
那样的快意恩仇的人生才是写意奔放的,才是鲜活而有意义的。
只是,就这样认输了吗?
刘一手,面对完全看不清且迷茫的前路,第一次产生深深的恐惧与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