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我们今天下午后两节课是什么课?课外活动!两节耶——”同桌则对易忻朦说着课程表的问题,“真希望领导们今天下午就来检查,你说那样学校是不是就可以放我们出去玩两节课?”
“净想美事了你!”易忻朦合上卷子,扭头朝同桌道了一句,拿出物理课本开始研究出错的知识点。
这时班主任进来了,先是目光严厉地扫了全班同学一眼,整片教室立刻安静下来,接着他用一种饱含无奈的沉重语调宣布:“新课程表上安排后两节是课外活动,大家一会儿下去排队集合,到操场活动吧。体育委员组织好秩序。”“哇——”后面几个同学惊喜的欢呼声刚冒出就被班主任射来的凌厉目光斩断了,同学们只好掩着呼之欲出的兴奋在心中偷偷乐。
他们一直等待的领导终于检查来了!早在两周前各班就为应对检查换了课表,那好多自由活动的课表啊,多少同学对着它无限向往,今天终于要落实一次了!
沸腾的不止是他们班,整个楼上班级的同学一起呼号着奔向体育场。
真好哇,是没有班主任带队的体育课,是浸润在春色里的体育课!
激动过后,他们很快就发现,他们好像失去了玩耍的能力,不知该怎样自主这么充沛的自由活动时间了。一堆女生们竟想到了幼儿园时期玩的“编花篮”活动,于是一帮老大个的女生,单脚跳着,又说唱又转圈儿,满脸的笑不知是因为快乐还是尴尬。
易忻朦便在编花篮的女生群中,她内心是尴尬稍多于快乐的,她们这团花篮在慵懒坐着、站着、晃悠着的同学间有点扎眼,好多同学闻声看她们,她不好意思像于令雯、刘曦颖那样仰脸朝天乐,只不好意思地低头红脸笑,双手也只是轻轻地拍,明明,她又打心底里享受这种快乐。
魏子津和班里几个男生坐在一旁,也聊天也看编花篮的风景。
女生们编着编着,绊倒在地上瘫成一片哄笑声。大概都觉得幼稚了,这堆人又围坐成一圈讲鬼故事。
易忻朦胆子小,吓得跑出来,扎进一个新的女生圈,坐下听大家聊什么。
这是文静圈儿,一个女生提起自己“坐位体前屈”还没做好,易忻朦连连附和,自己练了好长时间也只能做到过手指尖,还现场演示起来。几个女生来了劲头,一边给她加油鼓劲,一边还推着去辅助她,直痛得她腿筋发麻,连连求饶。
有一个身体柔韧性特别好的女生,直接展示出整个手腕过脚线的完美体前屈,惹得大家惊呼高捧。易忻朦在女生的辅助下又咬着牙尝试着向前压腰,到极限时,她抬头间望见三米外的魏子津也正在做坐位体前屈,他的方向正对着自己,也被后边同学压着腰,吃痛着抬起眼欲叫停时,两双眼睛无声地连成了线。仿佛达成了某种一致,易忻朦继续埋下头,咬紧牙关,继续挑战自己的极限,任凭腿筋疼得打颤儿,她悄悄激励自己,再往前一点就能够到魏子津,再往前一点儿……
“有没有玩老鹰捉小鸡的?”魏子津旁边一男生站起来吆喝道,他甚至走近两步冲易忻朦这边的女生堆喊:“要不要一起?”
女生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女生喊:“好啊。”就等于替这一堆儿女生们回答了。
“行行!”魏子津堆儿的男生苏醒般纷纷活跃起来。
“怎么不叫我们?”魏子津班女生不乐意了,旁边几个女生主动参与进来。
“一起一起!第一轮我先当老鹰,抓到谁谁就是下一个老鹰——我先给你们排排队,男女混着排了哈,瞧瞧,我这都是为了保护你们女生不被抓啊,我做老鹰的一番苦心……”发起游戏的男生可谓是班里的社交小达人了!
“谁当鸡妈妈?”
“让魏子津当。”魏子津班的一个女生喊。
大家都去看魏子津的反应时,易忻朦暗自瞄向那个喊话的女生,见她正一脸笑地盯魏子津,易忻朦才开始想到:会不会有别的女生喜欢魏子津?
“真是让本鹰为你们这批小鸡崽的智商感到担忧,好歹找个体型比我壮的男生,”“老鹰”同学左手拉着一个男生,右手推着魏子津,去到易忻朦班女生站的位置这里排队。
“我们相信魏子津!”又一个尖细的女声。
易忻朦隐隐意识到魏子津在他们班似乎很受女生欢迎。
“让卓哥当吧!”魏子津喊出这句话时,已经被“老鹰”推到易忻朦面前,他没有看她,目光别向身后的人堆,任由“老鹰”将他塞到易忻朦旁边。
“对,让卓哥当啊。”刘峰奇忽地冒出来,也开始热心地跟“老鹰”一起排队,还时不时瞄一眼易忻朦和魏子津,偷着笑,“怎么排?”他问鹰同学。
“两男两女间或着排。”“好嘞。”
易忻朦仰起脸望了一瞬魏子津,看到他睫毛下的眼白和瞳孔正一动不动,看到他眼下淡淡的几个小雀斑跳出来彰显存在感,看到他双唇没有合得严实正细细露着齿……她第一次这般近地以这样的视角观察他,对每一个细处都感到陌生。
好奇怪,她仿佛并不熟悉他的五官,却很熟悉他这个人。
游戏要开始了,易忻朦有点局促,不知道该怎样抓住魏子津的衣服。迟疑间,老鹰已经摩拳擦掌准备行动了,躲闪之际,她才唐突地将双手伸向魏子津腰部的两侧,远远地扯住他薄薄的一层衫。
来不及多想,老鹰的猛烈袭击一波接着一波儿,一个左方向绕着跑,又一个右转直窜——长长的一串“鸡崽”尖叫着被甩来甩去,一个个男生女生从开始的有点拘束到后来的不亦乐乎,他们时而沉浸在躲避“老鹰”时互相拉拽着的狂跑,时而被其他“鸡崽”被抓时的囧态逗得狂笑,甚至会在势头猛烈的追击下队伍溃散、绊倒一片,又手忙脚乱地原地成团……
一前一后的魏子津和易忻朦,也因着这刻情感的共鸣而倍感亲切熟悉,偶尔相视一笑,青涩和爱慕搅成一团,又慌忙错开,继续嘻嘻哈哈。
易忻朦手中握住的衣襟,面积在不知不觉中增大,两人的距离,也不知什么时候缩短了许多。
在这支“老鹰捉小鸡”队伍的氛围渲染下,操场上零散的学生开始聚集成新的“老鹰捉小鸡”队伍,体育场上的笑闹声、尖叫声不断。
这一刻的快乐,像是这帮毕业生从童年那儿偷来的,直到放学的铃声响起,才使这个美好的下午落幕。
临散时,魏子津不忘回头偷瞥一眼易忻朦,易忻朦却害羞着拉着身后的女生喜笑颜开地向体育场外跑去……
美好的春日,随着物化生实验和体育测试的完成而骤然结束,易忻朦出现了各科成绩告危的囧境,就连她擅长的英语和语文都没有幸免于难。
“易忻朦,物理老师找你谈话。”她的物理作业已经连着三天被标记了“差”,她一直战战兢兢等待着被老师当面批评,像一个被判决死刑的罪犯等待终究要到来的处决日;
在物理老师那里挨完批评、接受过教导后,易忻朦灰头土脸地正打算往外走,一转身却看见班主任正一脸怒气地盯着自己,他的桌前还站着其他四位挨批的同学,没空批她,果然,批评不会消失只会转移,数学老师的批评直接公开在课堂上;
英语作业落到易忻朦手上时,“差极了”的红色评价赫然入目,她被叫到新的办公室,英语老师是个风风火火的麻利性子,她一脸不可思议:“易忻朦你怎么回事啊?失忆啦?一下子把知识都忘记啦?”易忻朦低着头,心里却觉得英语老师的推测兴许是自己的真实情况,她真的是失忆了,只是还没意识到;
向来对易忻朦都很放心的政治老师这次都忍不住要单独找她谈谈了,政治老师的谈话多是鼓励,可就是温和的鼓励也令她愧疚难安;
语文老师鼓着小腮帮子、把眼睛从眼镜上方露出来瞪她:“你真的分心了?”似乎又立刻想起自己是有任务而来,板起面孔,对照易忻朦前几日的语文作业所出现的纰漏把她的语文学习否定了一遍……
在梦里,易忻朦正跟着老师们经过一片沼泽地,那片粘腻的沼泽地爆发出臭气熏天的气味,她感到窒息,又必须一脚一脚跟着往前走。
除了老师给的压力,家长的怀疑更让她焦躁。她绝望,痛苦,多想嚎啕大哭一场。可是,她被严格监视了,连独处的机会都没有。易忻朦感到挫败,失了对中考的希望。
这天下午,易忻朦做题做得烦闷,趁着老师来去的间歇,她起身朝洗手间走去,想给自己洗把脸清醒清醒。
跑出教室,正碰见魏子津站在洗手间入口附近挨批。易忻朦放慢脚步,朝他们走去,脚下一步一步迈得谨慎,耳朵一句一句听得仔细。
个头不高的男英语老师,皱着八字眉,在严肃地训话:“这次考试,咱班有三个过130的,你怎么回事?觉得自己之前学得挺好,就不用学了?”
她抬眼望着魏子津的侧颜,一步步走近英语老师身旁的洗手间门口,却见此时微微含胸、一语不发、颔首听英语老师训话的魏子津,目光直视起跟易忻朦差不多个头的英语老师,嘴角挂着窃喜,愈发满眼温柔地凝望:
好久不见……
易忻朦看得心酸,如果可以她多想!
这是怎样挠人的一种折磨啊,情感和理智互相揪扯向两个方向,她分辨不出个对错,也琢磨不出个正解,只好跌跌撞撞地盲目前行。
这一刻的她,小大人似的在心底撑起一片温柔,轻轻地用心语道:英语成绩下降了吗?
——对面的英语老师眉间旋起更深的褶皱,镜片后的一双小眼睛发出凌厉又疑惑的光芒。
易忻朦擦着那位英语老师的一侧拐进洗手间,走到魏子津曾躬身过的那个洗手台。打开,没水。
又停水了。她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便往外走,正碰上魏子津正往里走,两人交汇在窄窄的门框间。易忻朦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头唤住他说:“停水了。”魏子津低头看着仰脸在胸前的她,眼里漾着生动的笑,卡了两秒才低低地回应:“好。”
她匆匆,回教室了。
无力前行的时候,竟是向来不苟言笑的化学老师,给了她最有力量的关怀。
她跟在化学老师一侧,准备接受新一轮的批评,却听化学老师温声细语道:“听你班主任说,你这几天作业成绩都不太理想?”这个话题让易忻朦的心揪作一团,大脑像卡住的机器,运转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分心啦?”化学老师看向她,温柔怜爱地笑了,“还剩一个多月就中考了,现在能分心吗?就坚持不了这一个月啊?”
就是这样两句话,让易忻朦昏昏然的世界透进一缕强烈的光,让她发现她闷闷的小屋子还有门窗存在。她蓦地泪目,望向化学老师的眼睛,从心里觉得那双浓长睫毛覆盖的眸子美丽而智慧:“老师,我……”
是啊,什么事不能熬过这一个多月再说呢?
“嗯,这一个月还是得专心学习。你回去好好想想。”走进办公室,化学老师把易忻朦的作业拿给她,并没有具体指导什么,只是又给了她一张纸条,“你让魏子津把这两个女生叫来。”
易忻朦内心五味杂陈,一口气跑到魏子津教室门口。她探头进去,却突然失了找魏子津出来的勇气。
她随机叫住一个在讲台旁、门口边晃悠的男同学——余光瞥见座位上的魏子津这时抬头看过来,表情说不出来的清淡——她把纸条递给那个陌生同学,不在状态地说:“化学老师找这俩同学。”
魏子津低了头,继续持笔书写。那个被随机叫住的男同学一副大咧咧的口吻,声音的高度像是在凶人:“什么?”易忻朦脸皮薄得很,本身就矛盾又委屈,为着自己明明得到老师指令找魏子津,却还是……她看到魏子津,又抬起一次头望向他们,她有那么一瞬间想直接招呼他。可是她像被什么困住了,怎么也没有勇气,红着脸磕磕巴巴解释道:“给、给化学课代表,让他叫名单上的、这两个同学去去办公室找老师找化学老师……”她仓皇地逃了。
她要专注学习了,扎下心来补她的知识网,毕竟,“什么事不能熬过这一个多月再说呢?”他们来日方长,可中考就在眼前。
她怎么会想到,那是年青的易忻朦和魏子津最后一次相见互语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