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夏拎着这些,又寻了个手扯面的摊子,要了两大碗肉臊子浇头的。
这等有位子可坐的小摊,都有竹架支起的棚子,四周垂着毡布,可挡一些寒意。
摊主是一对老夫妻,打扮得干练整洁,扯面的姿态娴熟流畅。
面条接连落入锅中,于沸水中盘旋,捞出后老妇以长柄勺子舀起一勺浇头,“哗啦”一下落在碗中。
“二位可有忌口?”
秦夏摇摇头,老妇便飞快撒上葱花、芫荽、炸黄豆,端上来时附赠一碟小咸菜,两瓣生蒜。
这面一吃,就见功底。
面条劲道爽滑,肉臊子腴润不腻,浇头里还有茄子丁与土豆丁。
“别光顾着吃面,也尝尝这些。”
秦夏放下筷子,解开沿路买来的几个油纸包。
炸盒子里面是韭菜馅,味道没毛病,就是韭菜多少有点老。
包子三荤二素,皮略厚,只能说平平无奇,凑合能吃。
炙猪肉甚佳,烤到冒油,肥瘦合宜,外脆里嫩。
水晶鲙是前朝菜式,延续至今,有些类似猪皮冻,只不过将猪皮换成了鱼皮鱼肉等,切成细丝,烹后搁在室外,冻成块状,卖时切开盛放。
两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得不亦乐乎。
摊上的老妇收拾桌子时路过笑道:“这一看就是韩娘子家的水晶鲙,那小媳妇做这个是一绝。”
又道:“这炸盒子你们买错了地方,应当从这往前走几步,买金婆子家的的,她家冬日用的韭菜皆是自家种的,脆生,入了秋时卖藕盒子,也有滋味。”
秦夏遂和她攀谈起来,得知这个扯面摊子已摆了小二十年了。
“我敢说城里老一辈没有不知道我们家的,你们年轻,一看就是头回来。”
她煞是健谈,一听秦夏讲自己也是卖吃食的,有意在板桥街做夜市生意,还热情地建议道:“这边的位子紧俏着呢,不过每年年关前后,都有那早早收拾铺盖回老家的,空出来的大半月,你们交些银钱,借了他们的位子,再去街道司挂个档就成。”
原来还有这层门道,秦夏谢过对方,吃完离开时,按理说一碗二十八文,他多给了四文凑了个整。
虞九阙吃得肚圆滚饱,炸盒子六个他吃了五个,肉包五个他吃了四个,更别提还有一大碗面和别的菜了。
在棚子里时有些犯困,出来被风一激,又清醒几分。
“相公想来夜市做生意?”
他们相携沿着来时路往回走,烟火尘嚣尽数落在身后。
秦夏同他说出自己的打算。
“我想着停了六宝街那边的早食生意,往后只做午间前后的,东西卖完,咱们就回家,歇歇脚再来板桥街。不忙到太晚,亥时左右就收摊。夜市这边能做些要的上价的吃食,也好早日攒够租铺子的钱。”
“也就是说,不卖咱们的老三样了?”虞九阙问道。
秦夏心下已有了计较,“在六宝街照常卖,晚间来这里,就换些新花样。”
他对板桥街夜市的客流量有信心,这样做只有一点不好。
“你身子弱,跟着熬夜怕是不行,不妨以后你只同我一起做午食生意,晚上我雇豆子来帮我。”
“可是……”
“这回没有可是。”秦夏难得摆出略显强硬的模样。
三月之期已过去一个月,鉴于原书中虞九阙压根没受过什么医治,所以秦夏总觉得,按照现在的轨迹,对方会恢复地更早。
但说实话,他现在已经不太在意剧情能不能回到既定的轨道,或是虞九阙是否会早些离开。
这份关心,真的只是因为担忧虞九阙的身体而已。
虞九阙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反驳。
可接下来的一路上,明显心事重重。
从板桥街回芙蓉胡同不算远,走个不到两盏茶的工夫也就到了。
秦夏掏出钥匙开门,锁头拆下,木门推开,方察觉虞九阙还在几步之外的地方发呆。
月光如水,衬得小哥儿的神情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苍凉。
“阿九?”
秦夏轻唤一声,虞九阙倏然回神。
他提起冬日里垂落至脚踝处的衣摆,上前几步,迈过门槛。
秦夏回头插上门栓,又在里面挂锁。
芙蓉胡同虽少有偷盗之事发生,总归小心为上。
虞九阙陪他一起,立在一旁,半晌后开口道:“我刚刚在想,夜市繁忙,你和豆子两人怕是也忙不过来。你不想我熬夜,我便陪你先去,再早些回来就是,如何?”
秦夏失笑。
“原来你一路不说话,就是在惦记这事?那便依你说的做。”
秦夏已经发现了,虞九阙是个犟脾气。
他若是不答应,说不准夜里也睡不安稳。
虞九阙莞尔,两颊显出浅浅梨涡,看起来乖巧又无害。
把门栓好,二人并肩穿过院落。
在秦夏提步去灶房的一刻,虞九阙一下子收敛了笑意,神色变得有几分纠结与复杂。
轻轻捏过眉心,他往堂屋走去,背影却沉沉。
这些日子他夜里梦魇的症状好了些,可并非彻底无梦。
梦的多了,有些细碎的片段也逐渐可以拼接成篇,致使白日里的头痛绵绵不绝。
清楚这恐非几服药或是吃几盅药膳可以解决的,虞九阙索性没有告知秦夏。
秦夏顾惜他的身子,他清楚。
希望他早些痊愈,不受病痛之苦,他明白。
但这种种,不妨碍他很怕自己痊愈的那一日,即是记忆恢复的那一日。
他也害怕,梦境里的过往,都是自己曾经历过的真实。
梦中有宫阙九重。
他摩挲着虎口处消不去的薄茧,只觉得自己的过往与将来,皆是一团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