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苏菲的是一个短发女孩。程慧居然还记得她。
程慧的表情带着一种古怪的伤感。程慧说:“邓队不在,他被停职了,队里正在对他进行调查……”
苏菲大吃一惊,立马想到该不会是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了邓大队长吧?政府职能部门的作风建设正搞得如火如荼,电视广播报刊杂志天天大张旗鼓地大肆宣传,在这个节骨眼上,邓大队长与己方便该不会正好撞到了枪口上罢?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看着苏菲一脸的震惊,程慧压抑许久不得宣泄的情绪终于汹涌而出,很是愤愤不平地道:“邓队一向都是咱们大伙的表率,不折不扣的行业标兵,居然说他滥用枪械,情绪不稳,随随便便就定了性,记大过不说,还让他停职检查。哼,我看哪,是有人落井下石,亏邓队拿某人当兄弟看,而某人却巴不得给他小鞋穿……”
正说着,一个白面无须意气风发的男子从二人身边经过,程慧顿时住了口。
那人道:“程慧,你的报告写得怎样了?那晚的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给局里一个交代。”
“知道了,沈副队长!”等那人走过后,冲着他的背影,程慧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
沈副队长沈光明似乎感觉到了程慧的不满,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站住了,回头语重心长地道:“小程,我们大家都跟你一样担心邓队,邓队精神出了问题,不知发哪门子疯打了一梭子的子弹,破坏公家财物和重要物证。你是唯一的现场证人,这事可大可小,你要说不清楚邓队的职业生涯可就完了,你据实汇报,切记,千万不要有任何的隐瞒和掩饰。”
等沈光明走进办公室,程慧皱着鼻子冷哼了一声道:“猫哭耗子假慈悲,这一天可算被你等到了。”
苏菲听出了他们话中的意思,邓大队长的麻烦似乎和自己并无相关,是她刚才多心了。至于这位沈副队长,程慧对他好像颇有些意见,其中隐约牵涉到职场政治的勾心斗角。身为局外人,苏菲不便发表意见,她这趟来得不是时候,打算就此告辞。
见她要走,程慧一把拉住她道:“得,你去邓队家里找他吧,你知道他家的住址吗?他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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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登门拜访,苏菲颇为犹豫。她和邓如烈的交情始于公事也止于公事,除了知道这世上有这么个人存在,他也许帮过自己一个小忙,然后呢?没有然后了,谈到交情未免扯远了。而且现在的时机也不对,一个被停职检查的交警队长不一定会有闲心接受一份无足轻重的道谢。
犹豫的结果还是决定再跑一趟,不为别的,只为给自己一个交代。苏菲做人的原则一贯如此,从不轻易欠谁人情,对她而言人情债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负担,至于邓如烈接不接受则是另一回事了,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邓如烈的家在交警大队的家属区,苏菲买了一袋水果、一条能够拿出手又不至于让公职人员犯难的香烟。
苏菲敲开了一扇防盗门。开门的是一个留着齐眉刘海的文静少女,瘦高个,戴着一副圆形塑胶眼镜。那女孩隔着门缝问:“你找谁?”
“请问这是邓如烈邓大队长家吗?”苏菲堆着一脸笑道。
那女孩没有请客入门的意思,她看着苏菲提在手里的礼物,皱着眉道:“有事到单位去谈,我爸在家不谈公事的。”
“哦,你别误会,我是来看望邓大队长的……”
“巧儿,谁在外边?”屋里传出了男人的声音。
“不认识的人,说是来看望你的!”女孩回话后,继续死守着房门,警惕地打量着苏菲。
“原来是邓大队长的千金,长得可真标致。”苏菲依旧笑语嫣然。她听出了邓如烈在家,故意提高嗓门道:“邓大队长在家啊,我是苏菲,专程来看望你的,你现在方便吗?如果不方便,我下次再来!”
门后响起拖鞋由远而近的吧嗒声,眼前的门缝瞬时大开,男人的脸庞映入眼帘。不过几日不见,邓如烈的脸上已长出密密麻麻的的胡渣,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布满丝丝缕缕的血纹,身上穿着一套皱巴巴灰扑扑的棉质睡衣,除了那双浓挺的眉毛,简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苏女士,你好你好,请进请进!”邓如烈一边热情招呼,一边伸出大手与苏菲用力一握。
邓如烈掌心的灼热让苏菲感到慌张,一股热流由手到臂,又由臂到胸,引起心旌一阵激荡。还好邓如烈马上放开了她。
“不用脱鞋,沙发上坐……巧儿,给客人倒杯茶……你稍等,我换一身衣服……”
看着邓如烈手忙脚乱,苏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刚要开口说不必麻烦了,就几句客气的话,本想完事后放下礼物就走,熟料邓如烈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转身已溜进了里间卧室,丢下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
“阿姨,你坐。”邓巧儿的口气稍稍变得友好了一些,去厨房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苏菲身前,自个儿径直坐到了苏菲对面。
苏菲难得坐立不安,她分明感觉到从一进门,这女孩的目光就一直在自己身上溜达,带着一种狐疑、探视、追究和研判的意味,让她如坐针毡。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为了缓解这种尴尬,苏菲咳嗽了一声,捧起茶杯,没话找话地道:“你还在读书吧,上高中了?”
“高三了,明年就高考了。”邓巧儿抬了抬眼镜,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今天不上学么?”
“请了几天假,专门在家照顾我爸。”
“那你妈妈呢?”
“我妈不在了,我家就我和我爸……”
邓巧儿猛然发觉自己正被苏菲牵着鼻子走。这个漂亮的女人可不简单,在她出现之前,她一向龙马精神的父亲一连几天楞是赖在床上足不下地,一根接一根地不停抽烟,搞得满屋子烟味,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他们说父亲许是精神压力过大,脑子出现了问题,父亲的同事前来探望他,他一概不见,昨日程慧阿姨跟父亲单独说了一会话,父亲甚至大发脾气。邓巧儿从来没见过父亲发那样大的脾气,让她不得不认真对待,担心父亲的精神状况。
可是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一听她自报家门,委顿颓唐的父亲却跟打了鸡血一样突然间满血复活,蹦蹦跳跳地下了床,还特别关注起自己的仪容仪表来。
——这个女人是谁?她和父亲是怎么认识的?他们是什么关系?……
不等邓巧儿问出口,父亲已手脚麻利地换好了一套可笑的西装,风风火火地窜出了卧室,靠近自己的身旁说:“你去你房间温习功课,我跟你苏阿姨说会儿话。”
真是好笑,这个女人怎么就成她阿姨了?邓巧儿一百个不情愿地起了身,一边慢腾腾地向自己房间挪步,一边偷偷观察客厅里正襟危坐的二人。父亲的嘴角浮现出藏也藏不住的笑意,那种神情就像一个馋嘴的小孩意外地得到了一包糖果的奖励,显得幼稚、笨拙而顽皮。邓巧儿忧心忡忡地想,这画风也太古怪太不正常太出人意料了,刺激得她手臂上冒出了一大片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