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交警大队,天已经黑了。日照的时间越来越少,来自北方的冷空气一天强似一天,平地而起的阴风穿过停车场,兜头打在脸上,冻得人直打哆嗦。邓如烈搓了搓手,向手心哈了一口热气,跟着挺直腰杆,大踏步地走进了办公大楼。
苏菲的事一直压在他心上,他打算再研究一下手里的资料,仔细想想究竟是哪儿出了纰漏,还有没有疏忽的地方,兴许能查找到一些新的线索也说不定。
路过值班室时,值班室里传出了程慧逗小孩的声音。邓如烈狐疑地推开了值班室的房门,只见程慧正蹲在一个小男孩身前,抓住他的双手,轻言细语地说着话。
听到响动,程慧起身。
“邓队,还要加班吗?你昨晚一宿没睡,听沈哥说你今天又忙活了一天,你这样为我们树立榜样,我们大伙儿都表示压力很大啊。”程慧打趣道,“明儿就是周五了,巧儿也该从学校回家了,你要是休息不好,被巧儿发现,她该怪我们没用了,什么事都离不开你。大伙儿也不是吃白饭的,有事你尽管吩咐,我们乐意接受考验。”
“我来取几份资料,一会儿就走。”
邓如烈看着程慧身旁的小男孩。那男孩七八岁的样子,长得白白净净,肉呼呼的,可爱得让人恨不能掐他一把。男孩害羞,发现邓如烈在看自己,身子一晃,躲到了程慧身后,不时又探出头来,嬉笑着冲他眨巴眼睛。
“谁家的孩子?你家来亲戚了?”
“哪儿能呢?我爸妈离得远,他们倒是想来看我来着,只是他们身体不好,让他们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的我也不放心。”程慧把男孩推到身前,刚才还笑意满满的男孩突然生气了,发怒一般张大嘴,发出一连串嘶嘶的吼声。“这是我从大街上捡来的孩子,我发现他一个人在大门外溜达,估计是和父母走散了。这么冷的天,他在外边会冻坏的,遇上坏人更糟糕,所以我把他领到队上来了,看能不能问出他家的地址,结果……”
程慧一副假小子的直爽个性,平时大大咧咧,其实也有温柔细心的一面。她做出“他是哑巴”的口型。男孩说不出话,不代表他听不见。
“与派出所的同事联系了吗?这孩子的父母找不见他,多半会报警,你备个案吧。”
“嗯呐,我这就联系。”
出了值班室,邓如烈上了二楼,他的办公室在二楼第一间房。昨晚的两起车祸资料散乱地摆放在办公桌上,资料室的钟姐怎么也不整理一下?钟姐做事向来仔细,应该是跟进这两起案件的沈光明忘了收拾。年轻人做事难免毛躁,邓如烈不以为意,将资料归整码齐,列出了先后秩序,拉开转椅,坐下后低头研读了起来。
现场照片巨细靡遗,却愣是看不出个所以然。邓如烈反复研究,终于在一张照片上发现了一个异样的影子,好像是一个孩子,邓如烈不太确定。照片的拍摄时间是在凌晨五点半左右,正值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这时候不可能还有家长放心让孩子上街,照片中模糊的影子也许是某种流浪动物,又或者是曝光过度的产物。邓如烈放下资料,伤神地揉了揉额头。
冬至未至,天气已越来越冷,窗户上出现了蒙蒙的白霜,办公室里也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邓如烈吸了吸鼻子,打算收拾资料回家再看,忽然,眼角的余光瞟到办公室的铁门,那门轻轻地动了一下,开出一道门缝。
“程慧,是你吗?”邓如烈随口问道,那门却又飞快地掩上了,邓如烈警觉了起来,“谁在外边?”
走廊上空空如也,邓如烈还在想是不是因为他最近休息不够,神经衰弱的缘故,猛地又听到从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跑动的声响。邓如烈叫道:“程慧!”嘴里呼出的热气变成了冷雾,久久不散。C城的冬天虽然潮冷,但毕竟是在南方,最冷的腊月也不过如此,现在呼气成霜,未免冷得有些夸张。
楼梯间一片冷清,同样空荡荡的。邓如烈三步并两步,急匆匆地跑下一楼,冲进值班室。刚才那个小男孩已然不见,程慧像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
“程慧!程慧!”邓如烈叫了两声,拍拍程慧的脸颊,程慧毫无反应。邓如烈又掐了掐她的人中,依旧徒劳。
地面潮湿,湿气无声凝结,慢慢地转化成白色的结晶。程慧手足冰凉,邓如烈怕她受冻,将她抱上了床。值班室备有简易的折叠床。邓如烈又翻出个电烤炉,插上电,摆在了床头。
地上的结晶已成严霜,大片的严霜有生命似的,不断蔓延壮大。空气越发森冷,仿佛置身冰窖。邓如烈活了四十几年,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怪事,心中不免有些发怵。这绝对不是正常的自然现象,难道有人捣鬼?邓如烈在电视上看过一场魔术表演,一个风度翩翩的魔术师玩过一个类似的魔术,众目睽睽之下愣是将杯子里的水变成了坚冰。邓如烈不相信什么灵异事件,虽然他不明白其中的原理,想来也脱不了人为的嫌疑。
邓如烈沉住气,掏出手枪,打开保险栓,仔细地查看起来。
忽然,脚步声又再响起,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门外一闪而过。
“站住!”邓如烈追了出去。
嘭地一响,走廊里响起摔门的声音。一楼左右共有八间办公室,不知道那人躲在了哪扇门后。
“出来!”邓如烈听见自己的厉喝在办公楼里回荡,回声消散,四周鸦雀无声。
邓如烈放轻脚步,缓缓走到一扇门前。从刚才摔门的声音判断,来者应该躲到了最里边的房间。走廊的尽头对应的两间房,一间是资料室,一间是物证室。邓如烈先推了推资料室,推不动,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钟姐管理的资料室除了原本的防盗锁外,她自己还额外加了一把大锁,锁头完整,闯入者应该不在里边。邓如烈因此断定,那人多半藏到了物证室里。
果不其然,物证室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邓如烈更不迟疑,一脚猛踹,门扉被哐地一下撞飞。
“别动!”
透过准星,眼前的一幕侥是邓如烈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也委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走廊的灯光斜斜地照进物证室,物证室内一片狼藉,原本分门别类井然有序的各种证物已横七竖八地丢满一地,一个小孩正爬在地上挑拣翻找着什么。
那孩子听到邓如烈的呵斥,猛地抬头,不是程慧从大街上捡来的男孩是谁?可是这男孩又与之前完全不同,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原本白净蓬松的脸蛋变得冷如冰霜、紧绷僵硬,一双硕大的眼睛发出血红色的光芒。
邓如烈脑子里电闪过一帧画面,男孩的目光似曾相识,他想起苏菲车祸现场照中的一角,那个异样的影子也有着类似的目光。他原本以为那是一只流浪动物,又或者镜头下的光影折射,而其实他就是一个孩子。一股凉意从邓如烈的尾椎骨冒出,浑身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趁邓如烈发愣的当儿,那男孩蓦地腾空而起,似乎脱离了地心引力,向他直扑而至。一张嘴几乎裂到了耳根,露出满口密集尖锐的白牙。
邓如烈挥手一挡,将那男孩推向一边。那男孩借力转身,不待落地,轻巧地飞到一侧墙皮,足尖一点,又一次合身扑到。邓如烈惊骇莫名,后退一步,男孩一口咬空,一股冷气吹到邓如烈的脸上,宛如针扎。
他绝不是正常的人类,人类中绝没有如此可怕的孩子,他分明就是一个怪物!邓如烈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开枪,此刻手指一扣,砰地一响,火光乍现,子弹已脱膛而出。
枪响之后,邓如烈还有那么一丝后悔。子弹正中目标,男孩的肩头冒出一股青烟。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被贯穿的伤口也不见流血,只是嘶嘶嘶地狂叫着,再次作势攻击。
是的,这孩子是个怪物。邓如烈不再犹豫,又一枪射出。那怪物有了防备,身形一晃,退到墙角,邓如烈这一枪落了空。
那怪物叫得十分凄厉,邓如烈追上前乒乒乓乓连放四枪。邓如烈枪法神准,在同业竞技中多次夺得神枪手的称号,但这四枪却都意外地落了空。那怪物蹿高就低,滿室游走,看得人眼花缭乱,每一枪都晚了一步。
邓如烈心中有了惧意。他是部队出身,一生经历过的枪林弹雨不计其数,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让他胆颤心寒过。他不清楚对手的底细,对阵厮杀而心中无数乃是兵家大忌,更何况对手战斗力爆棚,神出鬼没,根本不惧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