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话落,闲闲地啜了口茶,诸位官员已是鸦雀无声。
姬恒也是无语凝噎,他万万想不到看似亲和的羲和行事起来确实这样狠绝酷烈的手段,但又着实有立竿见影之效:把柄被捏住,尚且可以暗地里反抗,如今性命被捏住,又还有什么法子反抗呢?本来不来见羲和,纵使被揭了短,事情也还有回旋余地,如今来见后,为了活命,不仅要乖乖听令,还须尽全力保全他,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一众老奸巨猾的文臣,竟只能一个个认栽了。
却听羲和又道:“诸位,羲和此来并无恶意。只是父君军令如山,叛军气焰又盛,留给我的时间本就不多。如今羲和此举,实属无奈。再者,羲和只为平叛而来,要得兵权,也不过为了更好地剿灭叛军,待此间事毕,羲和当立即回朝,并不久留,亦不打算干涉城中政务。待羲和一走,自然会将诸位身上的毒解开,到时候羲和竟功,诸位也能继续安居其位,正是皆大欢喜。我与诸位本无利益冲突,只不过诸位与羲和不甚相熟,因此略有误解,才到今日这番境地。如今误会解除,你我各为其事,两不相扰,岂不美哉?”
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姬恒心下暗想,羲和这番阳谋虽然略显粗暴,却实是最为简单有效之法,他向众官员望去,果见众位官员的脸色略微和缓了一些。
果然,不消片刻,羲和兵不血刃便拿到了另半枚虎符,众官员灰溜溜地离开了。
姜妙笑眯眯上前,赞道:“妙啊,妙啊!果然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公子这番可谓是不动如山,动如雷霆,只一合便将这一众官员尽皆斩于马下!”
羲和却苦笑道:“虽然有效,却难免令这些官吏心怀怨愤。非是时间紧迫,我是不会行这般容易得罪人的险招的。”
姜妙不屑道:“得罪便得罪吧,自来文人软骨头,你强硬一些,他便只能死心塌地;你要温和了,他反而又生不臣之心来。”
羲和闻言倒是略显惊讶,笑道:“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第二日,羲和一行便搬到了合虚山最大的别院之中。
姬恒夙夜忧思,辗转难眠,他想到这几日羲和明里暗里行事,对他皆不避忌,姜妙还几次三番提醒他“学着点”,对羲和的心思越发难明。诚然,宗周对冀北可谓鞭长莫及,便是他也绝没有对冀北生出一点非分之想来。羲和自然也了解,所以让他协助处理各项政务,丝毫没有藏私。但他终究是宗周的王子,羲和这样不遗余力地教导培养,竟没有半点提防猜忌,反而叫他颇感不适。
他就不怕会养虎为患?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对成汤造成威胁,还是有自信将来自己绝不会对成汤不利?但观他今日行事,环环相扣,思维缜密,手段也算不上光明正大,绝对不是这般大方无私之人……
忽闻一声极其清澈的笛音,如一缕烟雾般,细细袅袅地散在夜色中,姬恒被这笛音勾起胸中万千心事,一时间起伏难平。他忍不住披衣下榻,推门外出查看。
出门来,便遥遥看见前院的屋顶上坐着两个人,意态悠闲,正是羲和和姜妙。羲和手中执一柄碧玉短笛,那空灵的笛音便是从他口中传出的;而姜妙斜倚在飞檐上,手中执一只细嘴的酒壶,面色微醺,神态比平日里在人前更显几分放旷。
却见姜妙将壶中酒液喝尽,转头要去拿另一壶,却被羲和拿玉笛重重击打在手背上。姜妙“哎呦”一声,怒目:“你怎么又打我?”
羲和收回短笛:“事不过三。”
姜妙仍旧不服,小嘴撅得仿佛能挂油瓶:“烦死了,这也管那也管,你还真当自己是我父兄了?”
羲和轻轻抚了抚她头顶,叹道:“你若不是这么孩子气,我自然也不用这样费心劳力。”
姜妙摸着脑袋小声嘟囔了几句,到底没有再将手伸向另一只酒壶。
羲和浅浅一笑,横笛唇边,再次悠悠地吹奏起来。姜妙将头歪枕在左臂上,也不知是在赏月还是在瞌睡。
两人中间似有一丝无言的默契散发出来,姬恒敏感地捕捉到此间的微妙氛围,仿佛自己若要插进去便破坏了什么似的,不由得默默退回了房中。
他在月色之下枯坐了一会儿,忽然感觉纷乱的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