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74金陵事
金陵薛家,后宅。
一个丰腴的身影斜倚在窗下的长榻上,手中端着一摞信纸翻阅,大概是有些累了,她轻轻起身,理了理略有散乱的发梢,放下材料望向窗外,虽是正处元宵佳节,她却没有丝毫节日的喜悦,反而在俏脸泛出一丝愁苦。
这当然就是薛宝钗。
“宝丫头,怎么了?”又一个美妇人进入房间,看着女儿有些心疼,“昨天过午收到张路那奴才的传信,你就是这个样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听莺儿说,你昨晚睡得不踏实?这信我又不是没看,到底哪里有问题?”
“母亲可曾与二叔商议过?”薛宝钗轻声问道。
“你忘了吗,我昨晚上专门跑去你二叔那边,把信里的事情和他全都说过,他已经答应,很快就会把问题解决,接你大哥从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出来。”美妇人面露喜色,“宝丫头,你的主意真不错,两份厚礼将近一千五百两银子,总算是没白花。”
“母亲!”薛宝钗望着自己眼前的薛夫人,俏脸上全是无奈之色,“你觉得主意很难吗?”
“哪里难了?”薛夫人还是没明白女儿担心什么,“只需和知府大人说好,剩下的无非就是银子,再说了,我们也没说假话啊,你哥哥绝无可能自己动手打死那个冯渊,既然不是他,自该放出牢房回家。”
“那几个奴才,母亲可曾安排好?”薛宝钗继续问道。
“他们的身契都在,有什么不好安排的?横竖我们薛家会保证养好他们家里,还答应放出他们孩子的身契,再送进学堂读书,这是多大的恩典?他们有什么不答应的?”薛夫人完全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这不就够了?
昨个晚上主意定下后,我就让张德辉把人送去了知府衙门大牢,或打或杀听凭处置,这会子大概已经商量的差不多,只等你二叔和冯家、特别是那个老奴才商量好,你哥哥就能回家,横竖也不过是银子的事情,值什么?”
四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很遗憾,虽说现代一直强调“生命无价”,其实有过社会经验的成年人都知道,生命不仅有价,而且很多时候还非常便宜。
更别说现在是封建时代,“价格”更好商量。
迎春,国公府的庶出小姐,五千两。
张金哥,大财主之女,加上未婚夫,守备之子,两人共三千两。
在薛夫人眼里,死的不是四个人,而是四个奴才,这不一样,更何况还不一定会死。
“母亲,我是说,为何我们没想出这主意?”薛宝钗轻轻一叹。
“那位谢家的二公子聪明呗。”薛夫人根本没当回事。
谢鳞聪明吗?不见得,关键是他的视野广,而且知道前因后果。
至于可能会死的四个男仆,他不觉得有什么冤枉,面对冯渊这位小乡绅之子,薛蟠一句话,他们就毫不犹豫的上去下重手,打的没撑过三天就死了,还是在冯家也算小有资财、必然已经延请大夫救治的基础上。
冯渊是乡绅之子,尚且有此下场,换成普通百姓呢?
这种恶奴,死光了又如何?他们早就享受过该有的东西。
但在外人眼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是啊,这位谢家二公子当真了得。”薛宝钗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母亲,如今看来,这金陵当真无法再待下去,不如等哥哥回家之后,我们休息几日就入京。”
“啊?”薛夫人完全没反应过来,“乖囡,这又是为何?”
“母亲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并不完全是谢家二公子聪明,而是他早就见过很多,这才直接用了?”薛宝钗一句话,就让薛夫人脸色骤变,“自父亲去后,我们在金陵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再待下去只会越来越差。
京城不管怎么说,都是天子首善之地,又有老亲照应,无论如何也不会更差了;更何况,张德辉已经打探到消息,哥哥的事情原本不会如此难办,是城中其他各家在中间架火,逼得知府大人不得不拖到现在。”
“当真?”薛夫人明显被吓住了,“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你父亲在时,和金陵商家多有来往,至今逢年过节,都没有断过节礼和拜访,他们为何如此?”
她就是典型的世家大户内宅夫人,有小聪明但没有大智慧,见识很少、出了门几乎两眼一抹黑,一旦遇到突发情况,往往只能不知所措;但如果把环境限制在内宅,她又是一位如鱼得水的“好太太”,各种事务来去自如。
“因为——”薛宝钗张了张嘴,看看薛夫人的情况,很明智的放弃了继续解释的意图,“母亲,不能再拖了。”
“可是,我们还有许多东西没有处理干净......”薛夫人很不甘心,“若是处理的太急,怕是要损失将近五十万两。”
“不必了,剩下的所有东西全部交给二叔处置,以我们目前手上的东西,进京后再开局面完全足够。”薛宝钗一锤定音,“母亲想一想,若是有人再次算计我哥哥,又该如何处置?难不成再给京中送一次信吗?”
“倒也不是不行。”薛夫人想了想,没有开口反对,“你二叔手头上一向宽松,先让他.....”
“母亲!”薛宝钗急的赶紧打断她,“哪里需要如此?我们就算去了京城,金陵这边的额生意总不能断掉吧?有二叔在,许多事情会更方便。”
还有一点她没提,在薛蟠这件案子上,薛家二房的表现太拉胯。
“这——”薛夫人很不舍,“乖囡,不用这么急吧?你大哥这几日定能出来,真要是去的这么早,我怎么听说这会子,北地的气候正好酷寒,屋里不烧炉子都能冻死个人,何不推迟一下,待天气转暖再走?”
“母亲说的是。”薛宝钗表情一顿,稍一犹豫才点头,“正所谓‘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如此酷寒,若是还在路上,怕是要多有不便;只一样,生意的事情定要尽快处理,金陵之外哪怕是暂时没处理掉,也不要再做了。”
“这如何使得?”薛夫人依然不舍,“你二叔......”
“母亲,就这么定下吧!”薛宝钗轻轻一叹,“女儿相信二叔会明白的。”
薛家二房老宅。
一个身形瘦削、面色泛黄的老者站在院中,目光冷峻的不言不语,似乎在考虑什么,他并不老,头发却已经花白,似乎有些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