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衬衣兜里插着一根钢笔,昭示着他文艺工作者的身份——虽然只是放电影的,不是拍电影。
柳荫鹅蛋脸,留着齐耳短发,身量苗条,风韵犹存。
一看就是那种精明强干不好招惹的角色,在商店当营业员练出来的。
“平平!这呢这呢!”
看到方远平的一瞬间,柳荫就蹦起来招手,三步并作两步逆着人流挤到了方远平身边。
柳荫拍了方远平脑袋瓜一下,嗔道:“这孩子,说啥考不上大学没脸回家啊,去年考不上大学的知青多了去了,都没回家过节,都不活了吗?!”
“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方长岭走过来,接过方远平手里的行李,上下打量着他,笑道:“远平这叫知耻而后勇,挺好的。像老卢家的那个孩子,天天在家混吃等死就好了?!”
“那确实,我儿子最懂事了,考上了大学,还发表小说了,能耐了嘿!”柳荫笑得很灿烂,但泪花已经在眼眶里闪烁了。
那种血浓于水的亲切感更浓烈了几分,方远平笑道:“妈,你别难过,我这几年在农村也没吃啥苦。”
“今年三月份开始,我就去公社当文书了,顿顿吃白面膜,最差也是杂面,有时候还有肉吃呢。”
“是啊,你看看平平啊,这两年在农村锻炼的,高了,也壮了,像个老爷们了。”
方长岭也劝:“老人家说的真没错啊,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
柳荫一抹眼角,笑道:“平平,别站在说话了,走,回家,我包了饺子,你最爱的猪肉芹菜馅儿的!”
方远平看着自行车,愣了愣,道:“爸妈,咱们要骑自行车回去吗?”
“坐公交车坐地铁多费钱啊,公交一人要三分,地铁要一毛,咱三个人的票钱就够半斤猪肉了!”
老妈理所当然道:“车站离咱家也就二十来里地,骑一个多小时就到家了,你要坐车累的话,就让你爸带你!”
方长岭打开自行车锁,把行李挂了上去,又拍了拍自行车后座,道:“远平,上车!”
“可别了,我这一百四十多斤重呢,您这老胳膊老腿再累坏了。我带我妈,你带行李。”
“这臭小子,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我咋就老胳膊老腿了,你这是翅膀硬了嫌我不中用了!”方长岭笑骂。
这年头,当爹的表达感情都比较含蓄克制。
哪怕心里再亲,也不会表现出来,总是板着一张臭脸,有事没事就教训几句,以彰显为人父的权威。
但在方远平的记忆中,方长岭却从来不掩饰对孩子们的疼爱。
总拿胡须茬扎他的脸,抱着他的小脸亲出一脸口水,让他们骑大马带他们放风筝啥的,孩子们犯错,他也从来不揍人,就念叨几句。
柳荫坐在后座上,爷俩一起骑着自行车,往新街口方向驶去。
从燕京站出来,沿着宽阔笔直的西长安街往西到西单,再沿着西单北大街往北,一共约莫十来公里的距离。
路过天安门的时候,方远平停下自行车,郑重地对国旗敬了一个礼。
燕京,燕京!
哥们回来了!
燕京的天还挺凉快的,累也不算累,可太远了,到了北帽胡同,方远平都出了一层薄汗。
“来了!来了!”
“真是我哥他们!”
“是你哥吗?哎呦,怎么回来的这么慢啊,用了大半天!”
胡同门口,外婆方远翔和方远霞,看到人影,连忙迎了上来。
“哥,你真厉害,考上了燕京大学,还发表了小说,我们同学都羡慕我。”
小妹方远霞抱着方远平的胳膊就不撒手了,笑着将马屁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