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他掌控着方向盘,要不然等那一群人挥舞着棍棒冲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冲不出去。郑怡然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浑身僵硬着下意识攥紧了安全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剧烈地喘息着。
席哲源看看她,觉得还是赶紧把这姑娘送回国吧,就这么点儿场面都能吓成这德行,比他亲妈胆子都小。
席牧不止一次地叮嘱过席哲源,妈妈胆子小,受一次惊吓就得发烧生病,可得小心着别吓着她。他记得清楚,从小到大就极懂事地不惹祸,免得把他亲妈吓着。就连他当战地记者这五年,也是会尽量地找机会跟家里联系,向来报喜不报忧,免得他亲妈为他担惊受怕。
也不知道这两天的惊吓刺激,会不会也让这姑娘发烧生病,他得赶紧把她送出去,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他可没地方给她弄药去。
席哲源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也有一天会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慰一个姑娘。可这姑娘都已经让人快吓傻了,人生地不熟的,就自己这一个依靠,他不安慰谁安慰?
他就用自己觉得挺温柔的语气低声安慰人家:“别怕啊,那些人啊也不是什么叛军分子,就是一伙儿村民,日子过不下去了,知道中国人有钱,这才想趁乱打个劫啥的。你没见他们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吗?咱们前头有不少中国公司的车过去了,他们人多,那些人就没敢劫。这是看咱们势单力薄,才想来占个便宜的。”
郑怡然一点儿都没反应。
席哲源挠挠头,换了个说法:“这算什么啊,哥见过的比这个危险多了,还不是照样毫发无伤地过来了?我跟你说,我遇到最危险的事情是在伊拉克,美国军人吧,惜命,每回行动前恨不能先扔上几十颗炸弹下去,把人都炸死了,地面部队才上去。他老母亲的,哥就赶上一回,那炸弹就离我不到一米,真的,一米都没有,可你猜怎么着?嗨,要不说哥命大呢,那炸弹没炸。哈哈哈,我给你说,我就从来没跑那么快过,要搁奥运会,稳妥妥的世界冠军,还得是那种破纪录的。我那一通跑啊,跑了半天才想起来,我得拍照啊!我就趴地上,刚准备好,那炸弹就炸了,嗬,我那得奖的照片就那么来的。你说,这炸弹也有意思哈?这是等着我给它拍照片呢。”
郑怡然的眼睛眨了眨,在身边男人的喋喋不休中恢复了神智,哑着嗓子问:“就是你得国际大奖的那一张吗?对比图是奥运会的烟花?”
“呦呵,你知道啊?对,就是那张。那年不是咱们北京开奥运会吗?我就回国歇了一段儿,顺手拍了些奥运会的。两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就差三天,可你瞧瞧这事儿,我跟你说,小丫头,哥走了这些地方,哪儿都不如咱中国好。听我的,回去之后别出来了,就在国内呆着。咱中国现在多好啊,安全,富裕,机会又多,你一个小丫头,别到处乱跑。”
郑怡然勉强笑了笑:“那你怎么不回去?”
席哲源乐了,这是缓过劲儿来了,都知道跟他顶嘴了:“哥这不是职业特殊吗?战地记者在咱们国家哪有市场啊?我拍什么啊?只能在国外混。”
“那你为什么要当战地记者呢?国内也有很多摄影记者,拍个模特啊、明星啊、自然风光啊什么的。”
“嘁,别跟我提那些人。”席哲源不屑一顾:“拍风景的那些吧,还成。就拍什么明星的,那可不是摄影记者啊,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圈儿的,你可别侮辱我们。”
郑怡然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儿,哥大度,不跟你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没事儿了吧?缓过来了吧?咱们这就快到了,等你回国,好好睡上几天,这事儿就过去了。”席哲源脚底下加了把劲儿,把车速提到最高,前头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些建筑物的影子。他眼神儿好,已经看到了庞大的人群。真好,赶上了。
郑怡然有些轻微近视,在同龄人中就算是眼睛好的了。等车又开了十几分钟之后,才发现真的快到了。
席哲源把车开到不能再往前开,这才停下来。抓着郑怡然的手往前看,周围全都是焦虑的脸,一个中国面孔都没有。
没有几个人在维持秩序,席哲源紧紧地抓着郑怡然,从密集的人群中挤了过去。一边挤还一边喊着:“让让,我们是中国人,麻烦让让。”
郑怡然尽可能地不让自己成为他的负担,人太多了,要不是他在前头,她自己根本就挤不过去。她怔怔地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男人,一只手抓着她,一只手还举着一面小小的国旗,就靠着身体的力量,在人群中给她挤出一条安全的生命道路来。
整整花了一个小时,他们才挤到了前面。席哲源眼尖,带着已经被挤得晕头转向的郑怡然拐了个弯儿,进入了队尾。
郑怡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摩肩接踵的人群已经不见了,他们现在正站在几列排列整齐的队伍最后面。她个子矮,看不到前面,只能看到别人的后脑勺,只好问旁边的男人。
席哲源乐呵呵地给她科普:“我告诉你,以后遇到这种撤侨的事情吧,你就找队伍。看到这种排着队的,就是咱们中国的没跑了,连国旗都不用看。算了,你还是在国内老老实实呆着吧,就是出来,最好也是报个旅游团啥的出来买买买,别到这种地方来。”
排在他们前面的一个人就笑着回过头来,果然是中国人的面孔。那人特别热心地问:“你们是哪个公司的?我们是中建的。”
席哲源大大咧咧地说:“新华社的。”
“呀?你们是文化人啊?怎么没去坐飞机啊?我们公司是人太多,没赶上。”那人说。
“飞机是给女人坐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坐什么飞机啊。”席哲源完全忽视了旁边就有一个女性的事实。
那人就咧着嘴冲郑怡然看了一眼。席哲源就解释:“我老婆,非得等着我,要不早就送走了。”
郑怡然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他怎么胡说八道啊?
席哲源贴着她耳朵低语:“别傻,你以为国内就没坏人啊?走的时候别一个人知道不?跟那些拖家带口的一块儿,最不济也得跟女的在一块儿。中建这种公司,会从巴基斯坦啥的雇人,撤退的时候会把这些人都带着,离那些人远远的知不知道?那些地方的风俗跟咱们国内不一样,你一个单身女孩子,太容易让人欺负了。”
越看越不放心,觉得还是把她交到个稳妥的人手里才成。他就仗着身高的优势四处看,见识过好几次撤侨事件了,外交部负责撤侨的就那些人,试试看能不能找个脸熟的。
还真让他找到一个,大喜之下,在经过人家的时候,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源哥!”一声惊喜的大叫之后,就被那人抱住了。
“哈哈,果然是你小子!”席哲源这个开心啊,这个人熟啊,熟的不能再熟了。
“你们什么时候撤?”
“马上,这是最后一批了。源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正好,跟我一块儿回去。婶子老念叨你。”
然后,就被硬塞了一个人。
“太好了,把这个丫头看好了,给我一根汗毛都别掉的带回去。人就交给你了,我回去了。”
“等等!”拽住他的不仅仅是发小儿,还有一个姑娘。
发小儿立刻撒手,站一边看好戏。
郑怡然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去哪儿?”
席哲源笑嘻嘻地说:“不是跟你说了吗?哥是战地记者,把你送到这儿,就该回去了。”
“你别去,多危险啊,你别去。”不知道为什么,郑怡然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舍不得我啊?”席哲源坏笑着低语,知道这小丫头脸皮薄,没准儿就害臊撒手了。
谁知道这姑娘居然挺了挺胸,特别光棍地说:“对啊,就是舍不得怎么了?”
嗨,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这么个小兔子似的姑娘,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席哲源就有些热血上脑,一句话冲口而出:“成,那就等着,等着哥回去娶你。”
那姑娘毫不示弱:“好,我等着你。”
发小儿在旁边都看傻了,这是啥情况?
当事人也有些呆,怎么也不明白怎么就定下这样的约定的,满打满算,两个人从见面到现在,连二十四小时都不到。
难道在生死危机面前,什么都变得快速了起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