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我家有一套线装版的《金瓶梅》。

那书是我高中时在地摊上淘回来的，为了买下这套书，我一个礼拜都在蹭同学的烟抽。我的目的很纯粹，以为那是本香艳小说。结果令人血脉喷张的描写少之又少，反倒书里描绘的人间悲苦让我记忆犹新。

小黄鸭有次来家里玩，见我有这书，问我金瓶梅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我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是从小电影里知道这三字的，他不可能看书。

我告诉他，讲个的是西门庆的三个女人。

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

小黄鸭听得懵里懵逼。

我和他说，你也可以理解成别的意思。

金是钱，瓶是酒，梅是美的谐音，说的美女。

人生四戒，酒色财气。

小黄鸭说，听起来很装逼的样子，你借我拍照发个朋友圈吧。酒色财气的气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说，大概就是你这个样子，易冲动，肚量小，喜赌狠，爱装逼。

小黄鸭从看守所出来之后，在家躺了好久。家里没上锁，也没人限制他自由，这就很奇怪。他不怎么说话，谁也不大搭理，大部分时间除了吃饭就是看手机，他报了个驾校，天气好的时候就拿他爹的破比亚迪练练车。

普通人若是这种死宅的状态，肯定得让爹妈给骂死。可小黄鸭这样，却让他的家长觉得很安心。

二姨还是有些不放心，觉得小黄鸭肯定是抑郁了，哄着我陪同她一块去黄叔那看看。

小黄鸭因为刚放出来不久，头发稍微比圆寸要长一些。脸胖了一大圈，还长出了好些痘痘。他说这是正常现象，不是胖，是吃清汤寡水吃得浮肿。那些也不是痘痘，是皮肤过敏的症状，看守所里的被子都是一股霉味。

黄叔很客气，做了八个菜，每一道都齁咸齁咸的，我只能剥了个咸鸭蛋压压嘴，相比之下咸鸭蛋是最清淡的。

我实在吃不下去，只能聊天喝酒。

黄叔指着小黄鸭说，你就是不懂事啊，我关系都给你找好了，准备缓一年就给你弄到个好单位去，这下好，你有案底了，什么也弄不成了。

黄叔忧伤的喝了口酒，又问他。

“你这会想干什么工作，你和我说说。”

小黄鸭没好意思在自己父亲面前说要当鸭。

他说，想去拆迁办，感觉搞拆迁的都很有面子。

黄叔气得不行，他说，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能喊一批这种人出来，哪里有面子啊，你是不是傻。

小黄鸭就不说话了，闷着脑袋吃饭。

我突然觉得他还是有些优点的，比如也能吃苦，反正桌前这顿饭，我肯定是吃不下的。

好景不长，小黄鸭拿到了驾照，又失踪了。

他这次失踪得挺突然，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二姨播了好几天的电话，终于联系到小黄鸭。

那时已经是中午了，听声音小黄鸭应该还没睡醒。

那边还传来女人的声音，女人在问，谁给你打电话呀。

二姨气不打一处来。

她说，你迟早要死在女人床上的。

小黄鸭说，那不挺好么，死在哪儿也没有死在女人床上舒服。

二姨心痛的说，你头些天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又这样了呢。

小黄鸭说，那不是发型没留起来么，脸上的疹子也没消么。

我后来和二姨说，看不出来，你儿子还挺有上进心，还知道把脸养好了再出去浪。干哪一行都不容易啊。

二姨骂我说，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几周后，小黄鸭带他的新女友和我吃饭。

姑娘叫赵媛，大他十岁左右，身材保养的不错。脸上看得做了不少微整，山根下巴苹果肌都显得不大自然，开一辆红色的捷豹。

我有些好奇，问小黄鸭，为什么经常交往网红脸模样的姑娘。

他说，网红脸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钱。包啊表啊不好分辨那个人有没有钱，因为有可能是假的。但是整容是货真价实的要花钱，越整得多，越说明她有钱。

价值观这个东西，我已经不大想和他讨论了。

因为这么些年，说了那么多也没用，我拯救不了他，更不可能去养他。只希望他少惹些事，少让他的母亲操心，少让家里破财。这样，等到我结婚的时候，他们还有精力和能力给我包一个大红包。

我和他说，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手了，你缓刑期都没过，再出事肯定就是坐牢了。千万别傻逼。

小黄鸭说，肯定不会的，她对我很大方。

我说，你拉倒吧，上次你也这么说的。

事实上，小黄鸭也确实再没动手。

他和我说过，确实不能再殴打客户了。

剧情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又或者说，这是一个定律。

小黄鸭哪怕外在条件再好，终归有一天也会失去新鲜感。赵媛再有钱，钞票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可能满足小黄鸭所有的要求。更何况，当一个人的索求明显大于了自己的颜值，终归是要被厌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