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寻常人来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而对于青奴，那是催马的鞭。

“怀恩想要这长命缕。”

桃六急着给她拔除扎附在身上的魂草，青奴却浑然不觉一般，坐在院子里琢磨着前后因由。魂草不知是怎么沾染上身的，只知道回到院子里，身上才疼起来。

“你都被扎成刺猬了，还念叨那倒霉东西做什么！”

青奴带着后背那一堆扎进身子里的刺，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世上善人也不单单他楚沧一个，旁的长命缕也这般有用处吗？”

“都道这长命缕依靠编造之人的功德而成，功德小的消灾祛病，功德大的长命百岁。”

青奴摸索着手腕上的功德，“小伙计到底经历了什么……”

桃六道：“可惜他已然转世，过往种种再不记得。”

掉落在地的魂草，被泥土之中钻出的鬼舌头悄悄舔舐干净，人间与地府相通，到处都是青奴熟悉的味道。

青奴道：“桃姐姐，可还记得自己的娘亲？”

桃六手上的动作顿住，片刻后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温柔神情，“我的娘亲，是大英雄。”

“大英雄？”青奴转头疑惑地看着她。

桃六笑着，“女子就不能是英雄吗？她牺牲自己为我博一线生机，不就和英雄一般？而公主……你也是英雄。”

青奴知她在说什么，“那时不过是想去外面看看，凑巧罢了。”

桃六道：“世间因缘巧合遇见他人不幸的人何其多，可停下脚步救我的——只你一个。”

她又想起什么一般，“小伙计那时也是，你明明想逃，可路上那般匆忙，还是去给他买下一碗面。素昧平生，颠沛之际，所以说……怀恩不会懂你，我们懂。”

青奴摆了摆手，“太夸张了，好姐姐！”

桃六知道她性子，也就不再多说，继续帮她拔着魂草。

青奴掌心向上，长命缕的法力变幻出一面水镜来，里面照映出她自己的眉眼，“我除了一双眼像娘亲，旁的都不像，就连心也不像。”

“心？”

“时间久远，我已经忘了儿时许多事，只知道娘亲是个心怀天下的女子，她甚至有时想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我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姓，她便时时教导，若牺牲一个人的命换天下人的安生，这是多么公平的事。她为防有诈，带着我孤身犯险，以一嘴谎言斡旋各国之间，试图用神鬼的威严压制人的争夺心，用我的命来祭祀人心。可我不同，我自私，我想活，想活得好，活得自由，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当年我一走了之又如何，当真公主不祭天，百姓就活不下去吗。灾年丰年本就是交替而行，明月轮转，有圆有缺，权柄富贵，你方唱罢我登场，从来没有永远的道理。”

桃六帮她拔掉最后一根刺，“可事实上，你的出生的确平息了战乱，你活着时十几年内没有大的纷争，百姓恢复农耕，在饥荒时候也没放弃希望，就像小伙计说的，他知道有你在，他就还能再撑一段时间，也许一切都会好的。这就是神明的力量。见神者寥寥无几，畏神者浩如烟海。”

青奴蹲在地上拽出一根鬼舌头来，笑道：“可我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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