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十文一斤的茶,明年再收可能就会涨到八十文。钱东家若是自己不掌握源头的种植,永远只做倒卖生意,抱月茶社是很容易被取代的。”
柳梓唐这话其实说到了钱放的心坎里,他私心知道柳梓唐说的都是对的。只是他预料到若是柳梓唐的目的是筹措修海塘的钱,这个价格他可能接受不了。
见钱放低头不语,柳梓唐接着道:“如今闽南一带的荣厝茶庄也想在茶叶市场里和抱月茶楼分一杯羹,抱月茶社行事素来磊落,想必钱东家也不想依靠圣人的荫蔽与人相争。闽南的岩茶如今在辛周的接受度很广,荣厝茶庄自己又有茶山,抱月茶社作为我们江淮一带最大的茶商,总得有些资本和人去争。我们官府也是希望能有钱东家这样优秀的商人作为我们杭州茶商的领头人。”
钱放叹了一口气:“茶山我们在扬州府其实有一座,只是扬州府的绿杨春不如西湖龙井价好,只能作为中低档茶叶销售。那座茶山的利润实在算不上高,所以我也在犹豫。柳大人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其实我们是想买茶山的,但……草民也说了,价格合适,一切都好谈。”
柳梓唐给钱放比了一个数字,钱放倒吸了一口凉气。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柳梓唐比的那个数字,刚好是钱放心里的顶价。
若不是窦涟一脸正气地坐在一旁静观这两位小辈谈判,钱放已经要毫无形象地抓着头发抓狂了!这个柳梓唐绝对是借着住在他家宅子的便利,找人打听过了些有的没的。柳梓唐本来就是司徒使,有职权之便,有权利要求任何商户出示账本供他核查,也能从他们官署的税收记录推算出抱月茶社去年在杭州的营收。加上又摆出一副自己人面孔,难保有一两个傻的会漏出一句。
钱放这时候打起了感情牌:“柳大人您看,咱们呢,又是同乡,既然同在杭州府,自然是要互相帮扶的不是?”
“杞之素来听闻商人讲究一个在商言商,亲兄弟明算账。再说,今日与你相谈的也并不是维扬县的柳杞之,而是司徒使柳梓唐。”柳梓唐笑咪咪地看着钱放,看得钱放后背发麻,“钱东家到底是背靠圣人,瞧不上我们官署了。”
“我没有办法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钱。”钱放如实道,柳梓唐报的是他的顶价不假,但他这么多年来靠的可不单单是大胆出手,还有他出手前的谨慎,“茶社需要资金周转,何况这里还有一半是圣人的身家。”
“钱东家能给出多少?”
“一半。”钱放果断砍价,“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治水,找到我也是因为想要将山卖给可信之人,但两位大人,羊毛也不能盯着一只羊薅吧?不如这样,我想你们手上不止有这一处地皮,我可以牵头,召集杭州府一带的商人商会,放出消息,由他们自己报价来申请,若是价格和用途都合适,就可以把租契卖给他们。只要你们——”
钱放做出了一个对半砍的动作。
柳梓唐其实一开始想的是薅完钱放这一只羊再去薅别人,只是先挑个软柿子捏捏,没想到钱放主动请缨,还提出了一个更好的方案。比起他们追着商人卖山,在这里讨价还价,不如直接让他们带着价来买,这样主动权一下子就都在他们手上了。
“钱东家怎么保证别人会买账?”一直默默观战的窦涟忽然开口。
“让窦大人见笑了,草民在杭州的商会也是小有影响力的,再加上,窦大人和柳大人的面子,谁会不给呢?”钱放笑道,“卖什么不是卖?要论做买卖,草民在行!”
“一半太多了,若是你的方案不可行,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柳梓唐毫不留情,“不如我们拟定协议,那茶山我们以半价出给钱东家,若一个月之内钱东家能替我们额外凑出二十万两白银,就此成交。若是不能,抱月茶社须得补齐余下的银钱。”
“我要去看看那座茶山。”钱放说。
“自然,保证钱东家满意。”柳梓唐自信满满,那山头可是前几日杨菀之和他一起挑的,他是不懂相土尝水,但菀菀懂,营造司的司农卿也懂。这次挑出来的几块山头都是顶顶适合种树的,茶树也好,果树也好。杨菀之知道柳梓唐想卖山头,唯一的要求就是这些山头只许种不许挖。辛周的经济本质上还是依赖于农业种植,柳梓唐这几日也看中了几个做杨梅酒的商人,其中还有那天那个传奇的李娘子。杨梅和茶树都是适合在山地种植的作物,柳梓唐不贪心,若是能抓好这两条线,还是能挤出来钱的。
可怜的柳大人此时根本想不到,钱塘江真的是个钱塘,要想治好这水,未来会有成斗的银子投进这江水里。
钱塘郡内,柳梓唐和窦涟在为了筹措海堤的钱款奔波,而盐官县外,杨菀之和吴诗雅二人正路过一座香火鼎盛的庙宇。
世人皆知,辛周之前有大殷,大殷之前,皇权则在九姓十三家手里。只是这九姓十三家已经是黎氏一统天下后,南北权贵合并了势力,才有了这个贵族集团的统称。在此之前,华夏大地南北分裂,南地由汉人统治,北地则由胡人统治,那段时间的北地成为五胡国,敦煌贺兰氏、西凉王氏、怀朔宇文氏都曾是统治者。而南地则有兰陵萧氏、琅琊王氏还有已经没落的金陵陈氏和江南谢氏四大望族。
北地暂且不论,南地,尤其是江南一带,谢氏虽不曾称帝,却也曾一手遮天。相传在南地为金陵陈氏称帝的时期,陈氏的后主犹为信鬼神,而谢家当时的家主年少时也因体弱多病被寄养在寺中,二人一拍即合,在金陵、扬州、苏州、杭州、越州一带大肆兴建庙宇。大殷曾有诗人留下名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