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周氏将账本往几案上一放,亦不再追问下去,只是朝女婢略点了点头,那名婢子便转身入内,出来时手中已捧了只犀奁。
“谢司理,听闻你近日美姬新纳,此物是我的一点薄礼,略表贺意。”周氏说道,随即又朱唇含笑,曰:“但有一事须晓示于谢司理。前日得我舅父长笺一封,说及质库经营琐事,言有人闲话我家质库甚而以婢仆牛马为质。此本是无可无不可的事。奈何舅父究竟身处宦海,为免授柄于人,以为我家还做些鬻卖人口的买卖。自今日起,所在质库应杜绝上述质物之交涉往来。”
谢司理原本跽坐于席,姿态晏然而不失恭敬,但此时只觉两膝不稳,为免战栗失色,他立即应声道:“一切谨依夫人所言。”
见此,周氏温言道:“谢司理劳累。”言毕,便起身隐入画帘而去。
谢司理怀抱犀奁,犹自虚汗不止。原本纳妾之举,奴仆牛马之事,皆是密而为之,她一个深闺妇人,怎会窥得这等市井坊巷之行?
岂不知如周氏这等富商大贾之家,识人待物自不必说,广置耳目于外,收集各方消息借以获利亦再正常不过。且其舅父信中还提及宫中崔昭容失势的传闻。也是因着崔昭容乃关内道采访使崔平(字叔珪)之女,两家渊源不浅,故于信中说及。
周氏虽已五旬有二,但兴许是长年饮食有序,妆服得宜的缘故,乍一望之下,仍是一抹芳华暗在。
此刻她茜裙曳地,绣衣翩然,边走边对恭行于后的女子说道:“父亲曾言,穷途末路,四面楚歌的人,你给他一条活路,日后就能得到一颗犬马效忠之心。当然,有些人不在此列,好比……”,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谢司理。”
那位女子则垂首附语道:“夫人所言,奴婢略有领会。这谢司理受了夫人今日的这番点拨,日后想必会忌惮行事。”周氏听罢此话,忿语道:“若不是因着那厮是相公收留的人,一早便欲斥退了他。”
许是因了移心三教之故,王衮待人接物皆有一番悲天悯人之怀,那日在酒肆里看见彼时谢司理正于比肩叠踵的闹市上,好似讨口子一般,向人万般乞食而不得,便叫苍头予他了些饭食,并两贯铜钱以为资用。哪知翌日阍者晓起开门,便见其已于门外伫候,又托言零丁孤苦,便为王衮所留,这一去,便是十年有余。
且言北海高密东莱山下,有一游学老儒于此张庐结舍,卖茶为生。茶店中仅有两名童仆忙碌,另有义女玉若在后房里做些治茶办饭的精细活儿。
这日,远岫含翠,空桐衔红,茶屋门前一株山樱花似繁雪,而因薄雨新晴,地上红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