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是,她通缉若是活捉值十根金条,死了值几张金圆券。也幸好如此,他们一点也不敢对她动手,就是将她拉去老窝关了个地窖。
又是这地窖。庄叔颐在黑暗里也不怕,笑得摸了摸墙壁。谁猜得到她会被关在这鬼地方两次啊?就是她自己也猜不到这么巧合的事情。
虽这次阿年没和她一起,但她也想得到阿年一定会来救她的,是以只是气定神闲地掏出枪等着。
她不怕。
已过半生,心里却仍想着当年夏夜那场暴风雨。她被绿壳劫持,在被抛弃的绝望中声嘶力竭。河水没过头顶,脚踩不到实地,被天地所遗弃的濒死之感,无论多少年,她都忘不掉。
还有被鲜血包围,被紧紧保护在怀里,那一场英雄救美,她也忘不掉。
而后来的每一天都像是从阎王爷那里偷来的。那些被捧在手心里,被人爱着的日子,都像是她死后幻想出的一场美梦。
她总想着,这一切总有一天会停止,会消失。所以她一直都过得很痛快,想哭便哭,想笑便笑,便是从那永宁江跃下的那一日,她也是痛快的。
庄叔颐正沉浸在过去里,突然地窖的门发出了响动。她立时紧张起来,拿那枪对准门口,若来的是敌人,她说不准便要见一见血了。
但是又一想,若是被堵在地窖里,就算她如神枪手,手头也不过一匣子子弹,总不能干掉全部人。还是出去了再说吧。
想罢,她将枪藏好,却也不准备束手就擒,摆了个架势,打算不管来的是哪个,先给他一顿排头吃。
进来的果是个日本人。庄叔颐二话不说便是一拳。对方竟生受了这一击,捂着嘴半声也不叫,苦着脸叫道。“姐姐,你还是这么横。”
“呸,谁是你姐姐,我是你祖宗!”庄叔颐一口啐在他脸上。
“姐姐,是我。你不记得了?也是,过了十几年了,你不记得也是应当的。但是我记得。姐姐你曾经救过我啊。救命之恩,永生难忘。”那男人竟就这样当场跪在了她的面前。
庄叔颐本还疑惑这是个什么苦肉计,望着他的面容,却渐渐地感到几分熟悉。“是你!怎么是你!我呸,我宁愿从没有救过你。什么救命之恩永生难忘,你吃我国人的血的时候怎么就不可怜可怜我呢!滚!”
“我没有。我没有。”那男人立时慌张地辩解。
庄叔颐指着他那一身军装破口大骂。“这是什么!你以为我会认为你穿的这身是个戏服吗?你沾着我国人的血,占着我祖国的土地,竟还有脸来见我。若是回到过去,别说一身衣服,我就是一粒米也不会给你的!”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响动。一个巡逻的日本人走了进来。那男人立时站起来,将庄叔颐压在墙上做亲密状。
庄叔颐只觉得恶心得反胃。
日本兵冲着那男人行了军礼。“长官,您怎么在这里?”
那男人立时换了副嘴脸。“我想做什么还容不得你置喙,滚出去。”
日本兵看了看他们俩这架势,立时了然地退了出去,还很贴心地替他们合上了门。他一出去,庄叔颐一巴掌便扇了过去。“滚!”
“姐姐,我真的没有做过伤害你国人的事情。姐姐,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会做的。”那男人生生受了这一巴掌,继续说道。“姐姐,我知道这是一场可耻的侵略,我又怎么会助纣为虐呢。”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庄叔颐用了十成的力把对方都嘴角都打破了,这会见了血反而冷静下来了。他若是坏人,也受不住她这两下,必定要恼怒起来。现在看来对方莫不是所图为大,或者他确实是万中之一的良心。
“我想要救您,我也想要救您的故乡永宁城的百姓。请您相信,我真的是诚心诚意帮助你们的。我愿用我的性命保证。”他的眼睛真诚,一点也不浑浊。
庄叔颐见过,那些麻木不仁的人的眼睛,那是充斥着血光、阴暗、混沌,还有说不尽的恐惧的眼睛。和这一双充满光芒和希望的眼睛,是完全不同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是假的。但若你真的是为了帮助我的国家才站在这里的,那么请允许我向你为我刚才的所作所为道歉。还有致上我最崇高的感谢和敬意。谢谢你。”
庄叔颐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他激动兴奋得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他背叛族人的信念,是因为他相信,没有任何的东西胜过正义这两个字。他曾受姐姐的大恩,那么他就绝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这就是他的武士道,即使万死,也绝不改。
他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姐姐,你先跟我出去吧。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您。我已经传信给八路军了。但是我怕信使若是出了意外,会给永宁造成巨大的损失。所以我还想托您也带口信去。”
“什么事?”庄叔颐跟在他后面稳稳当当地走出了贼窝,还没有松一口气,听见这一声,心又立刻提了起来。
“因为久攻不下,日军高层决定炸毁永宁的城墙,这样即使有顽抗势力也没有办法阻挡了。但是由于物资的匮乏,这一批火药都是有瑕疵的。若是真的执行这个计划,就绝不只是城墙被炸毁了,整个永宁都有被波及的可能。”
这个男人,被庄叔颐无意救过一次的,名唤鹿岛三郎的男人,郑重地向庄叔颐鞠躬,请求道。
“请姐姐,像曾经救过我一样,救救永宁的百姓吧。”
庄叔颐含泪,扶起了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