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啊!等我一等!”曹颀忽然笑这冲出屋,不一时回来,手里拿着一本书,递给若容道:“你原本这样写,虽然立意浅薄,但至少不会惹祸!”
若容等人低头看去,但见那书封面上赫然几个大字:风月宝鉴。
若容讪讪笑道:“这是当年孩提时不明事理,胡写乱作的,你还留着它干什么!”
曹颀见问,叹息一回方道:“回想当日,你逃婚出家,我原打算用此书讥讽与你,落井下石推你一把,使你能定下心意超脱红尘,我好把持家业。谁想到,我没有推成,反而拉你回了红尘,我自己也因此被叔叔看中而进京为官。这书,我总觉得与我有着说不清的渊源,一直没舍得丢弃,这些年都带在身边。这济世救民之文,何尝不可以假借这风月文字写出来,那慧眼巨眼知音,必能看出睥睨!”
若容伸手取过这书,翻阅起来,沉思着,提笔在已完成书稿的前页涂改着,写道着:“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我实愧则有馀,悔又无益,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日,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之负罪固多,然闺阁中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所以蓬牖茅椽,绳床瓦灶,并不足妨我襟怀;况那晨风夕月,阶柳庭花,更觉得润人笔墨。我虽不学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破一时之闷,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
若容写完,想了想说:“如此立意为大旨谈情,便无伤时诲淫之病,我更于篇中间用“梦”“幻”等字,以作此书本旨,兼寓提醒阅者之意。这样可好?”
众人皆笑道:“如此甚好,可谓两全其美了!其余部分,也大可以如此改来!”
于是枯灯一盏,浓墨一砚,若容凝思苦想,意图大刀阔斧将文字全做修改。
然而,愈是修改,愈是离心中所思所想愈远,愈是删减,愈是难以前后连贯、自圆其说,若容愁眉不展,心绪难平,一夜间竟无片刻可合眼。朦胧间,忽见颦如袅袅娜娜从外面走来,仍是当日湘神馆中的衣衫模样,轻声笑道:“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何必你劳劳碌碌?你安得见月常圆,水常满?岂不知,万事万物不得完美,方是最终的意趣!”若容闻言,似有所悟,叹道:“颦妹妹所言,难道此书注定无法完璧否?”哪知那颦如莞然一笑,竟已飘摇而去。
若容一惊抬头,见案上铜镜中,赫然一须发尽白之翁,却原来在一夜焦灼烦愁间,原本花白的须发竟全都白了,心中凛然,才忆起方才不过一梦,但梦中言语,历历在目,心中忽地豁然开朗起来,将那未曾修改之稿件,全部置于案上,翻转过来,从后面一把掀起三分之一有余的书稿,装在袖中,转身出了房门,大步闯入空空和尚歇息的房中,也不说话,拉了尚在半梦半醒之间的空空和尚就走。
那空空和尚懵懂之中问道:“先生你不改书稿,拉了小僧做什么?”
若容哈哈大笑道:“万般皆有定数,何必求得完满?既然已是定数,何须我改来改去?还不如没有的好!”一边说,一边硬是拉着空空和尚就走。
空空和尚急急叫道:“先生要拉了小僧去哪里啊?”
“天下之大,原本就不该有个我!我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已改名情僧,今日第三度叩响佛门,相信我佛必将遂了我的心愿!”那若荣说着笑着,早拉着空空和尚去远了。
天地间,唯有他那朗朗笑语声: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