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你死到临头,还能你好我好,我好你个大头鬼。”
“你好这两个字,扩充成你最好死了,方才好听。”
说完这话,鹿尘左右两边,树丛之中,又走出两匹马来,上面各载一人,翻身下来,冷笑着靠近。
这两個人,鹿尘自然都认识,一个是左边手持铁浆的秃顶沙通天,另一个右边是头戴鸡公帽的灵智上人。他早就无数次见过他们,他们却是头一次正视他。
那时他是扫地的仆从,而他们是赵王府内的大爷。现在身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单打独斗,均不是他对手,须得一起围攻,才有勇气面对他。而迄今为止,这变化发生,尚不足一月。
鹿尘看着他们,神色并不如何紧要,而是站定在原地,闭上双眼,身体松弛,竟当着敌人冥思假寐起来。
沙通天和灵智上人对视一眼,既怒且惊。怒在鹿尘目空一切、眼中无人,将他们两大高手,当做两截木头;惊于鹿尘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为三人围攻,厮杀将临,情绪平和,似乎不过吃饭喝水而已。
“好胆魄。”
欧阳克不得不佩服他,也走下马走来,摇曳白扇间,已将气机锁在鹿尘身上。这是炼神妙用,千里锁魂,可保证闭上眼睛,也在心中勾勒出鹿尘行迹。
这份本事,需达炼神三品。由此可见欧阳克并非寻常好勇斗狠的武者,心中亦有冲击大三合的野心。
鹿尘闭着眼睛,缓缓道,“如此阵势,令我感到荣幸,请问哪位先出手?”
欧阳克颔首道,“谁也不出手,请君稍等片刻。”
鹿尘不说话了,居然真的等了起来。
过得一会儿,在鹿尘身后,又有两匹马相继过来,一前一后,乃是完颜父子。原来完颜洪烈武功低微,不如前面几人能日夜兼程,因而吊在后面。而完颜康守护他的父亲,寸步不离,慢了一会儿。
那挺着长枪的少年从后一见了鹿尘,立即哈哈大笑,“你就是鹿尘!好,好,好,终于抓到你了,你这该死的畜生!我要把你四肢斩断,又令你不死,赤身裸体吊在城门口,叫人看你丑陋模样,足足三日三夜!”
这话里深藏许多憎恨怨气,又极具画面感,一字一字说来,令人毛骨悚然。
鹿尘心神宁静,神色不变,仍闭着双眸对欧阳克说,“欧阳克,你听听,尸体在说话。”
完颜康脸色一变,没等他反唇相讥,鹿尘又开口了,“完颜康,你从前该很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你吧,不知现在又如何?你竭力摆脱杨康这名字,而对完颜康甘之如饴。但到头来,完颜决要杀你,完颜峰要罚你,你一个姓杨的,反因姓完颜而死,这笑话我讲给一百个人听,一百个皆哈哈大笑。”
这话实说中完颜康的痛楚,因从小知道自己来历,他死命追寻某种认可认同,便在这完颜康与杨康区别上。这名字,也给了他许多常人想也想不到的荣华富贵,可到头来他却要因这追寻了一辈子的名字而死。
这对他而言,是莫大的讽刺,同样也是心中逆鳞。他当即怒不可遏,“臭小子,我杀了你!”一震长枪,就要下马冲锋。
完颜洪烈在旁边一伸手,阻拦道,“康儿不可鲁莽,他激你上去,攻你破绽!”总算拦住。
欧阳克不管这些,紧盯着鹿尘道,“鹿兄,九阴真经是否在你身上?”
鹿尘笑道,“如果我说没有,你也一定不信。好,那我就说有吧,事实上我也确实有,不过九阴五脉,自华山论剑而说,也算同气连枝……”
欧阳克面不红心不跳,“我并未参与什么华山论剑,也从未听过九阴五绝这回事。什么九阴真经,似乎耳熟,但具体来历,不大清楚。总之,你神功在手,我有心抢夺,显然与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
鹿尘感慨道,“对你们西毒一脉的不择手段,我毫不意外,但还是很佩服公子不要脸的本事。不过望君自知,这话脱口而出,并非是我危险了,而是你危险了。因这更逼迫我做一件事情。”
欧阳克道,“哦,什么事情?”
鹿尘道,“以尊叔性子,一旦知道我有九阴真经,一定不远万里而来,意在强取豪夺。所以我要做一件事情:杀了你,断绝这消息传出去的可能。”
他很真诚的看向欧阳克,“君素雅达,是否可满足在下,送上你的人头,令我安心?”
欧阳克笑了,“哈,本来是六王爷要追杀你们,现在成了你要追杀我。”
他也很真诚的看鹿尘,“可鹿兄啊,你有那份资格吗?”
他们谈笑晏晏,风轻云淡,说的九阴五绝、华山论剑,都是旁人听不大懂的高端武林术语。可听不懂这些,却听得懂他们字句之间,无不杀机隐现,狠辣暗藏,比那种张牙舞爪、浮于表面的人物更危险十倍。
沙通天、灵智上人这两人,纵横江湖这么多年,早已代入了人人惧怕的反派角色身上,人怕他们反而高兴,人惧他们反而兴奋。本期望追上来后,看到鹿尘惧怕万分的模样,那就高兴又兴奋了。
无奈之处在于,鹿尘偏偏是不怕也不惧,不免令他们心生出抛媚眼给瞎子看的羞恼。若在平日,他们该放几句狠话,但这话头也给完颜康抢了去,而这年轻小王爷的手段,可叫他们也暗骂一声“变态”了。
但他们三人加起来,和鹿尘、欧阳克对话相比,却又等而下之,成了只顾着张牙舞爪、炫耀凶狠的二流人物。他们张口杀人,闭口折磨,看似狠辣骇人,实际上并不真能让人害怕。
鹿尘就不怕他们。
因他深谙一个道理:杀人就是杀人,若真有本事杀人,便不需要废话,直接动手就是。越是长篇累牍大放厥词,越显出心中毫无把握,意图用些狂言增长气魄,天真的期望敌人姓夏侯而名杰,能被些许威胁吓得肝胆俱裂。
真正的危险与可怕是无声的,也是无形的。能杀人的时候,就立刻去杀人。不能杀人的时候,就算说些废话,那些废话也无不意有所指。李延宗是这样一号人物,欧阳克也是这样一号人物。
鹿尘当然更是这样的人。
迄今为止,一系列对话中,鹿尘已发现了这伙人的许多问题。若认为他们所向无敌,自己身处绝境,被慌乱所控制,一辈子也别想发现这些。但鹿尘心平气和看去,眼里一扫,破绽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