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眼睛的这种不适越发明显，明显到陈扬都察觉到未尘的异常。

三天后，未尘的眼睛开始发热，不由自主地流眼泪，并且觉得眼前的深空变得有些奇幻。奇怪的是，周围人看他的目光比以往都更炽热。

……一周后，他的覆眼白纱偶然脱落，未尘下意识睁开眼，那深黑色的夜空骤然迸射出刺眼的光明。他立马闭上眼，心尖颤栗，万分震惊。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能模糊地看见天地万物的轮廓了。

未尘几乎是马上就明白了什么，找去秀水苑，发现陈扬的房门忘了关。透过房门的缝隙看去，陈扬好像把自己的翅膀伸出来了。未尘推开门，陈扬即刻一缩，却又马上愣在原地。

那双墨玉之眸虽尚不能聚焦，但已然清润非常。

“陈扬，你拔了自己的羽毛？！”

陈扬恰好正在给自己的伤处上药，说什么都没用，只好承认了。

“你！”

未尘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他几步走过来抓住陈扬的衣领，手却开始发抖，他说不出话，眼泪还开始淌落。

“你为什么要动你的翅膀！我都说了不用你管！”

陈扬不知道说什么，委屈道：“少两片羽毛又没什么……能把你的眼睛治好不就行了吗？我又没损失什么。难不成这翅膀少了羽毛还飞不了了……”

未尘松开手指，看到大片白金色中有两块秃了，还掺杂着血迹。他只觉得这副场景能把自己的双眼再次刺瞎。

“我能不能看见影响不大了，可是你的羽毛是不可再生的！”

“影响怎么不大！我就喜欢看着你的眼睛！也喜欢你看着我的眼睛！”

陈扬倔强地抬起头直视着他，未尘跟他对视了一会儿，败下阵来。

他凑上去亲了他一口，热泪顺便滚落到陈扬的衣襟上。未尘伸手顺了两下他脑后的长发，心中塞然：“傻鸟。”

……又过了一周，未尘彻底能看清了。秀水山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皆色彩鲜明，美不胜收。自从瞎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照过镜子。而如今恢复了视力，未尘首先是去找陈扬。

陈扬刚做好饭，转过头，跟未尘对上了视线。

“怎么了？”

未尘呆愣地看着他，张了几下嘴才发出声音：“我能看清了。”

“真的？！”

陈扬飞奔过来，那熟悉俊朗的眉目如一颗流星划过他眼前。未尘认真地描摹着徒儿的脸，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才算完。

记忆中圆圆的眼睛，一切都没有改变。

……未尘回了房间，才想起来去照照镜子。这一照，未尘就挪不动了。他的头发全黑回来了！？

难怪陈扬拔了两根毛！

……现在是真的，一切都回来了。

未尘恍惚间走到陈扬的房间，发现他正傻傻地盯着自己翅膀秃了的地方，不禁心上一痛。

傻鸟，明明就很舍不得自己的羽毛。

未尘灵机一动，去拿了自己的颜料过来，把陈扬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我给你补上，保准看不出来。快点，不然很丑。”

陈扬嘴一撇：“你这就嫌我丑了？”

“是啊，有羽毛的时候多好看啊。”

未尘调好色，就蹲下来在空缺处开始画画，别的地方一下都没动，格外认真。陈扬低头看着自己的翅膀一点点恢复了原样，心情也愉快起来。

终于，未尘驱使着蹲麻了的腿站了起来，舒眉一笑：“这就好了。”

那双白金色的翅膀依然熠熠生辉，每根羽毛都流光溢彩，纤毫毕现。

至此，所有事物都完整了。

未尘看着陈扬的眼睛，从他的眼睛中又看见了自己，生出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觉。确实，从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夜开始，两个孤独的灵魂遇见了两双明亮的眼睛，自此，两个生命开始交融，各美其美，又互为一体。

未尘突然就不再执着于这两片羽毛的逝去，因为他们并没有消失，只是化为了他的双眼。

这真是太奇妙了。山林中也溢满了你的气味，每一缕风都仿佛你的呼吸，看见阳光就好像看见了你的眼睛，无论你在不在这里，我都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你是白昼和黑夜，是呼啸而过的风雪，是新年伊始的第一声烟花，是无数个惊心动魄的梦境，是人生长河中的山水。

等待着你，并不是什么苦恼的事情。因为等待着你，就如同等待着清晨的来临。或许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因何爱上了你，也不清楚从何时开始，我想要守护你的眼睛。

也许我们的相见，带来的泪水会比擦肩而过更为汹涌。但是漫长的岁月里，我需要哀鸣来唤醒我的笑声，泪水来洗涤我的光明。我需要这么一份命运之外的热烈，来铺开生命的画卷。

山高水远，晨昏悠长。那么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吧。

……未尘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神仙，他住在秀水山上，和一只叫陈扬的老妖怪，养了一只叫滚滚的猫。如此，便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