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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晋江文学城首发

同一片漆黑夜色下,无星也无月。

淮河畔驻扎的簇簇军帐,熊熊篝火烧得正旺,将士们白日里刚打过一场胜战,这会儿热血还沸腾着,喝酒吃肉,击掌踏歌,不晓得多快活肆意。

主帐内的布防沙盘前,正与二皇子讨论下一步作战方略的裴瑕忽的一停。

二皇子听得正专注,见他冷不丁的停顿,疑惑抬眼:“守真?”

“无事。”裴瑕眉心不动声色一折,怎会突然想到玉娘,还是在谈论军机之时。

他敛眸,压下那不合时宜的思绪,长指持着军旗,指向沙盘一角,继续谈论战略:“……围地则谋,死地则战。议臣下所见,明日让梁良云和康之章两位将军各领八百精锐,兵分两路,围攻南陵、文昌两县。彭析、狄廷两位副将往南边的麓山,伏击叛军押运粮草的队伍,从后断了张贼的补给……”

一炷香后,裴瑕从主营帐出来,长随景林立刻迎上:“郎君,府中家书到了,信使正在您帐中候着呢。”

原是家书到了。

裴瑕眉眼略舒,给方才那短暂分神寻到个理由。

待步入帐中,他解开身上霜色鹤氅,递给景林,自己于长案前端坐。

目光在案前的家书和包袱短暂停留,又挪到帐中的侍卫身上,“家中所托,都在这了?”

“回郎君,都在这了。”

裴府豢养的侍卫躬身挹礼:“夫人院里的高嬷嬷亲自交托,属下一拿到,便快马送来,不敢耽误。”

裴瑕拿起那封家书,并未立刻拆,而是问了句:“少夫人院里没送东西?”

那侍卫心下一凛,想到临出门前高嬷嬷耳提面命叮嘱再三,万不可将少夫人遇害之事透露半分,免得乱了郎君心神。若是因此影响了阵前决策,这事大则关系裴氏满门的前程,小则涉及他们这些家生奴仆的性命,万不可小觑。

“自打知晓妙安堂被暴民洗劫,静慈师太带着一众姑子在后山自焚陨身,少夫人便病了一场,至此日日在院里抄经念佛,极少出来走动。”

侍卫低着头,鹦鹉学舌般将高嬷嬷教给他的那套说辞道来:“夫人知道少夫人受了惊吓,还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让她安心休养。不过高嬷嬷将包袱交给属下时,说这回少夫人有托一物,和夫人托给您的东西一起放在包袱里。”

裴瑕闻言,放下掌心书信,拆了那包袱。

里头那堆瓶瓶罐罐皆是药品。

在外征战,吃穿随军,最难得的便是各种药。那些名贵膏药和药丸,一看就是王氏精心准备。

而那堆药里,放着一本檀色封皮的佛经。

裴瑕拿起,翻开一看,那清秀字迹,再熟悉不过。

他这妻出身书香名门,其祖父沈丞相一副《渊龙帖》举世闻名。

她大抵是传到他祖父一笔好字,楷书写得稳重端庄,娟秀飘逸,颇有几分卫夫人之风。

前一回寄信于她,她未回只言片语,这回却送了本手抄佛经给他?

修长指尖轻抚过那清隽的墨字,裴瑕眼睫轻垂,她在宅中一向谨慎内敛,想来托寄东西要在母亲面前过一遍,多有不便,这才送了本祈颂平安的佛经过来。

“你先下去歇息。”

裴瑕看向那侍卫:“明早再传信回府。”

侍卫应诺,退下。

营帐掀起又落下,裴瑕再次拿那册佛经,细细翻看两页,眼前好似浮现那道在槅扇后悬腕抄经的娴静身影。

她本就清瘦,这回病了一场,怕是又要清减不少。

良久,他搁下佛经,唤来景林研墨。

翌日一早,两封家书交给裴府侍卫。

随书信一起的,还有一枚雾青色竹叶纹荷包,里面装着今晨在军营附近新摘的一枝带露桂花。

“荷包交予少夫人。”

裴瑕交代:“与她说,中秋恐无法与她团聚,聊赠淮南一枝秋色,让她保重身体,好生休养。若战事顺利,年前归家,携她去长安看雁塔雪景。”

“是。”侍卫不敢抬头,很快带着书信物件离开。

家书已寄,再看这一碧如洗的天穹间飘扬的红底龙纹军旗,裴瑕神思恍惚了一瞬。

不过也就短暂一瞬,那张如玉脸庞又恢复一贯淡漠,转身朝军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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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淮南不远的金陵城里,今日也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一大早山猫就赶了只母羊来谢家小院:“那羊倌儿一听是老大你要买羊,半点不敢含糊,立刻挑了只最壮实的。你瞧,这奶鼓鼓囊囊的,一挤就出奶水,足够那小娃儿吃了!”

谢无陵弯下腰,瞅了瞅那母羊臌胀的奶,满意道:“你这差事办得不错,回头我和你嫂子办喜酒,让你坐主桌!”

山猫个头矮胖,生长一张大圆脸,听到这话,嘿嘿挠了挠头。

不过等谢无陵将那头羊牵到后院那片荒芜的菜地,山猫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了:“老大,你真打算留下那个小娘子吗?虽说她的确长得跟仙女儿似的,但我听老李头说了,她肚里还揣了一个!您要是娶了她,不但要养她带着的这个,还要替她前头的男人养孩子,这买卖可亏大了……啊哟!老大别打别打!”

山猫挨了记爆栗,捂着脑袋委屈巴巴:“我这不是为你抱屈么。”

“你懂什么?她能怀能生,说明她是个福泽深厚旺家宅的!”谢无陵哼道:“终归娃儿生下来跟我姓,你不说我不说,老子就是他亲爹!老子把他养大,他也得给老子养老送终!”

山猫听得直挠头,末了竖起大拇哥儿:“老大不愧是老大,这胸襟,啧!敞亮!”

谢无陵也懒得搭理他这马屁,将那只母羊用绳子牵好,又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嘴里嘟哝:“那婆娘估计昨天一晚上没睡好,到这个点了,还没醒。”

“左右她个妇道人家也没旁的事,歇就歇呗。”山猫道:“倒是老大你别忘了,今日是三十,照例要去六爷那点个卯。”

“忘不了。”

谢无陵挥挥手,走到院前,又往那间木门掩着的寝屋瞥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