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天空已经悄然阴云密布,才刚亮起来的清晨又暗淡下去,那云厚重盖过天地,压山欲摧。
一道电光自云层罅隙之间闪过,照见众人眼中精芒。
一重雷声于天外空洞之处而来,隐去老僧鼻中气息。
裴斐前冲之势亦如这雷霆,身后一道白芒窜来,化作五尺余长金鞭落入手中,正是悬在刘崇身边兵刃中的一柄。
雷声之下,地面开始涌动起来,渗出十于丈血水,犹如一霎间绽开千朵万朵曼珠沙华,将地面染就赤色,血湖一片,不似人间。
所有人都在这湖面之上,一同下坠。
与其说是下坠,更像是整座血湖都在攀升,扭动的浪潮一旦沾到人身,便疯狂攀援而上,将人死死坠住,拉入湖面。
事发突然,枚炳年即刻捏爆手中玉瓶,血液析出,催动起手中的金光符箓,凭借着超高的速度勉强挣脱,跃出血潭范围之外。
前冲裴斐步伐玄妙,每次踏地都会爆出一朵血花,又在血花闭合前提起,金鞭在手,冥蝉在侧,须臾已至。
而正为裴斐加持的刘崇根本来不及反应,血水几乎一下子来到齐腰深。
还好夏侯还在身旁,也顾不得脚下正攀附的怪异之物,双掌下劈。
强悍的肉身力量带起劲风,劈开水面露出刘崇身躯,紧接着挣脱脚下束缚,抬脚蹬向刘崇。
后者身边玉笏闪耀亮起一层光障,轻触身上残余血气的同时也顶住夏侯势大力沉的一脚,借助这股力量将自己弹飞出去,于一株老树下稳住身形。
好险,缓过一口气的刘崇按捺住心神,将注意力重新投向战场。
夏侯尧由于先帮助了刘崇,自己却错过了挣开的最佳时机,本来以其强大的修为完全可以使用九牛二虎之力强行挣脱。
然而一旦陷入血潭,脚下无所依仗,一身力量竟然无处施展,只能不断同血水纠缠。
于是血潭骤然爆发之下只有三人的攻击落在了实处。
正面的裴斐,手中金鞭透着威严,宛如慧星袭月般撞入老僧怀中,金鞭挥舞势如破竹,左搬右拦,血肉被打散的沉闷响声不绝于耳。
而那老僧瘦弱身躯上的血肉仿佛无尽,不断增生,不断扭曲变形,升腾而起,终于在身前一尺处止住了裴斐的冲势。
而那些血肉还在无节制的增长,顷刻间便将金鞭包裹进去,两侧的血水亦翻起丈高巨浪,朝裴斐浇灌而下。
一道青色光影闪过,手持残剑的林鸢携日轮扫过裴斐头顶,将快要聚合的浪涛重新分开,那日轮黯淡却又炫目,任何接触到的东西都在刹那间消弥。
朝峰早在血潭升起的一瞬间就在脚下布满阳火,整个人像是踏火而行。
行经处无一不留下恶臭的焦糊味和团团白烟。
他没有主动加入战斗,自己所掌握的阳火虽然对此等殷邪之物具有一定克制作用,但他自身气的量是远远不够的。
而处于某些原因他自身还需要阳火提供的阳气来支撑,自然不可能挥霍。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并非正面对抗,而在于自己掌握着这群人里唯一有可能堪破对方罩门手段——洞明。
于是,在他脱离出来之后,先是遥遥丢出一团火焰帮助夏侯尧挣开血潭的束缚,确保其尽快参战,然后找到一处不起眼的藏身地,凝神静气。
正如那天对阵弥勒佛像那样,他再次结出那个玄奥的法印,随着体内的气一点点朝着双眼汇聚,他眼底的光芒也越发强盛。
弥漫的血色雾气,翻卷的血色潭水,涌动的血肉都在他眼底一一隐去。
视线直达老僧身躯。
在那件老旧的僧衣下,那张皱缩的皮肤下,他看见了什么?
没有经脉,也不存在任何气的流动,更没有骨骼和肺腑,有的,只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血色!
金鞭被缠住的裴斐没有过多留恋,果断舍弃手中武器,在防住老僧胸前血肉凝聚的一击后,顺着林鸢创造出的缺口抽身离开。
刚刚摆脱血潭的夏侯尧即刻跟上,身体上由于灼烧而产生的白烟尚未完全散去,便被远远甩在身后。
他此刻已着一身银白色锁子铠,在这层铠甲之上,另有一层半透明铜黄色甲胄。
同时修行了不怒金刚身和生筋两门武学的他,在拥有强大身体力量和防御的同时,关节和肌肉的活性也远远超出寻常武人。
这也是为什么那条残废的手臂和断掉的股骨可以在几天内迅速复原。
拥有两重铠甲的防御使得他足以无视四面八方倾轧过来的血潮,一路风驰电掣,人在空中屈膝合抱,团身飞撞而去。
层层的血潮和肉盾都被撞散开来,老僧一直合十的双手终于撤开,以双拳迎上双膝。
碰撞产生的气浪将周身萦绕的血肉炸散,一圈圈波动出去,连带着脚下血潭也泛起圈圈涟漪。
身形刚刚稳定的夏侯尧,展开架势,和老僧斗在一处。
眼看着周遭的潭水又要再次倾轧过来,手提日轮的林鸢再次闪现,为夏侯尧割裂出一片不大的空间。
夏侯尧拳风凛凛,去势汹汹,老僧双手应对入流,脚下岿然不动。
拳影交错之间,夏侯尧再次打出一记双阳顶,不出意外还是被稳稳防住,而借助着顶肘的掩护,夏侯尧藏在胸口的拳头似乎并未被发现。
一拳既出,九牛虎之力蕴含其上。
老僧终于挣开双眼。
屈指成爪试图抓住这一拳。
只是这一拳到了面前却突然改变轨迹,整条手臂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弯曲,增长,正中老僧面门。
老僧整个头颅被打得反折过去垂在背后,好像整条颈椎已经折断。
好机会!
头顶的林鸢立刻放弃身后侵袭而来的血潭水,脚尖在夏侯尧肩头轻点,旋身飞跃,手中剑随之掠过,黯淡日轮无悄无声息,将连接头颅和身躯的皮肉销蚀殆尽。
老僧躯体上扭动的大团血肉都为之一滞,就连翻卷的血潭水也从空中毫无预兆掉落下来,失去动静。
这是夏侯尧有心算无心下拼出来的机会。
只见他双颊一阵潮红,体内血气翻涌,夏侯尧紧咬牙关将喉头一口腥气强行咽下,重新拉开架势,拳、肘,膝、腿如骤雨般落下。
几乎是老僧头颅掉下的一瞬,秦陨从空中悍然落地,脚下震荡波动不止。
手中双锏横扫向后腰。
空气发出的爆鸣犹然在耳,血肉被打散的浑浊响声便接连响起。
老僧的身体再次被打得反折,已经不成人形。
正面的夏侯尧斗大的拳头不断落下,刚开始老僧还能凭借手脚的本能反应勉力支撑,在连续挨了夏侯尧几记路线怪异的重拳之后,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任由那拳头将血肉打得凹陷进去,好似一团难以辨认的肉球。
一直观望的朝峰见到如此场面却并未有任何的放松。
那种仿佛大难临头的不祥预兆始终萦绕在心头。
焕焕如初日的双瞳看去,那团已经彻底失去动静的肉团之内,深不见底的血色之中,毫无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