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父亲您就用一句话,就抹去了儿子这半年多来出生入死所得的一切?”陈翔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说道。
“你这半年奋进所得,上位者一言可夺?官位可以被夺走,但是名声、威望、阅历,这些东西,谁都夺不走。身外物,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舍如何能得?”陈瑜平和的说着,只是带有了一些身为父亲的训导。
陈翔微微抽动嘴角,说道:“不舍如何能得,说得好,父亲。敢问一句,儿子,也能舍吗?”
陈瑜长叹一声,说道:“二郎的事情,我也没想到。早知道,死活也不让他上战场。”
陈翔嗤笑了一声:“没想到?父亲,各中原委,现在想来,你早就知道了吧。若无这一场败仗,你如何能出山?”
“放肆!”陈瑜怒呵道。
“哈哈,我哪有你们放肆啊。太原陈氏,放肆到不要命了,偏偏你还装作不知,包庇他们。怎么,不后悔吗?”
陈瑜快步环视一圈,确认了周围没有人探听之后,低声对陈翔说:“有些话,有些事,心里想想就是,不能说出口。你不懂吗?”
“我懂。不能说,只能做,对吗?”陈翔冷笑道。
陈瑜长叹:“事已至此,只能向前看。说到底,也只是敬德公一人之执念。”
“一人之执念,竟让大业垂成,家族蒙危,壮士殒命,为什么?”
“二郎为什么要为你断后?你为什么不惜得罪晋王也要再战肃慎?总有人心里觉得,有些事情,比自己的性命,比家族的安危更加重要。敬德公也是如此,只不过,他的理念,和你们正好相反。”陈瑜唏嘘不已。
“我和二哥是为了国家,为了天下,为了百姓。”陈翔梗着脖子说道
陈瑜轻笑一声:“他就不是为了天下百姓,家国社稷?只是他的国家,他的天下,他的百姓,和你们的不同而已。垂垂老矣,末路穷图,他比你更绝望,更悲怆。”
陈翔疑惑地看向陈瑜,问道:“你同情他?”
望着情绪有些激动地陈翔,陈瑜淡然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同情他?我也曾是伪齐的官员,我不认同他,但多少可以理解。如果他是你的对手,你不理解他,怎么战胜他?三郎,切莫执着。人啊,一执着就容易陷入魔障。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固执己见,你就永远无法理解你的对手,你的视野也就被局限了。”
“不要执着,不要执着。”陈翔喃喃自语,望向陈瑜:“来之前你就告诉我,不要执着。可是,事已至此,你说不要执着?死去的东征将士暴尸荒野,二哥依旧尸首难寻,你告诉我,不要执着?”陈翔怒极反笑。
“逝者已矣,存者且生。人都死了,念念不忘有用吗?”陈瑜冷酷地说道。
“那你来干什么,你这个时候还来辽东干什么!哦,我知道了,你来求晋升之阶,换功名利禄。为了功名利禄,你可以坐视二哥和我参加一次危险的东征!为了功名利禄,你可以无视我在海东的一切努力,随意剥夺!为了功名利禄,你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对吗,父亲?”
陈瑜神情镇定,徐徐说道:“你我是一类人,不是吗?不然,王剑鸣为什么会死?这样的高手出面,是有连云寨的人过来了吧。你在海东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大周吗?”
陈翔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也是在为了我们陈家,那你也应该明白,天下已定,连中原士族都不得不收敛其锋芒,小心翼翼侍奉君王。中原已经没有可以培植根基,扩张势力的空间了。唯有这边塞的海东之地,好好经营,利用大周的扶持,连云寨的人力,或许可以成为我们陈氏兴起的根基。父亲,你不是一直想要将祁县陈氏发扬光大吗?”
陈瑜冷笑道:“然后呢?几十年后毁在某个异族的手中?你在海东呆了太长时间,磨去了你的大局观。天下间能让一个家族长久安定绵延下去的地方,只有中原!在海东,在草原,在边夷,其兴也勃焉,其亡也速焉,你见过传承超过五十年的家族吗?可在中原,百年士族比比皆是。中原,哪怕是战乱之际,也远比四夷要安定得多!舍金窝而就草野,舍琼玉而就碎石。你这是本末倒置!”
陈翔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说道:“即使是为了建功立业,在海东,在定远卫就不可以了吗?我们父子俩为什么一定要绑在一起?”
陈瑜忍不住笑出声:“在定远卫呆了太长时间,你有没有想过,定远卫很重要吗?光凭定远卫撑死了不过两千人,有什么用?你们之前打得好,是有海东人的军队帮助。即使如此,定远卫不也得退出赫拉山城吗?这充其量不过是一支偏师,最大的贡献不过是在之前的战事中保全了主力。然而主力却可以一战定辽东,一战决定天下。你如果真的想要平辽东,平肃慎,需要关注的是兰陵侯,是郑国公,是广阳郡休息的东征主力,而不是窝在海东训练你那个小两千人的定远卫。既然连云寨的人来海东了,那就交给他们折腾去,也省的他们闲不住在中原闹出事端。”
陈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陈瑜倒也不急,只是倒了一杯水,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陈翔问。
陈瑜笑了:“抚远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