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独孤芷皱起眉头。
“蜀国公?”于志宁好奇地问道。
燕国公说道:“辽东消息刚刚传来的时候,我和曹景宗都觉得很奇怪。晋王我们太熟了,不可能去做这种海东借兵,再伐肃慎的事情。我们就猜,到底是因为什么。丫头你去辽东的事情,不是和志宁说过吗?我想能让晋王改变主意的,天底下也就你一个,你整天舞刀弄枪的,也不是个怕事的家伙,我就猜,是你搞出来的事情。曹景宗就说,不对,这种不顾一切乱推牌九赌命的事情,不是养尊处优的豪门能做出来的事情,应该是被底层小吏所劫持。现在看来,他猜得更准啊。”
独孤芷说道:“但修罗将军确实是我啊。”
燕国公摇摇头,说道:“你是给人当刀了。我且问你,根据你的转述,看起来,你对这个陈翔,颇为敬佩?”
独孤芷点头:“不错,陈家兄弟,身在草野,心怀家国,舍生为国,不计利害,确实难得。”
“这,你就看的浅了。”燕国公徐徐说道:“我问你,他当时伪作晋王使者,诈海东借兵,可有必成的把握?”
“人心万变,哪来的必成把握。”
“我再问你,他鼓动晋王和海东再征肃慎,可有必胜的把握?”
“战局万变,哪来的必胜把握。”
“我再问你,且不说战事结果如何,事后他能保证,你爹晋王,不会去找他们祁县陈家算账吗?”
“不能。”
“这就对了。”燕国公叹息道:“人的情感是有根基的,忠君,是因为视君为父;爱民,是因为视民如子。他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他不在意海东人的性命,他不在意自己家人的前途安危。这样的人,你觉得,他有可能去在意东征将士的性命吗?他有可能去在意大周社稷的安危吗?”
独孤芷愣住了,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过。“可那他为什么又要如此行事,吃力不讨好?”
燕国公笑了笑:“丫头,作为修罗将军,令行禁止,赏罚三军,感觉过瘾吗?不用否认,我也当过将军,那种一言定人生死的权力让人沉醉,让人欲罢不能。丫头,你要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为了权力可以六亲不认,死不顾惜。那位陈翔陈季云,无论是用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粉饰自己,说到底,不过是贪权专断,私心自用罢了。”
于志宁惊讶地望着自己的爷爷,没想到自己的爷爷独坐帷帐之中,却能将千里之外的人心看的洞若观火。这便是名臣宿将的识人之能吗?他心中暗暗感慨。
燕国公看着独孤芷神情复杂,不敢相信又有些犹豫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带有了一丝内疚之意。他素来光明磊落,从来没有在背后这样诋毁过一个素未蒙面的小辈。可是从独孤芷方才转述的神情之中,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妥。
也许是自己疑神疑鬼,有些多虑了。但是自己走后,偌大的燕国公府就必须由这小两口携手共担,彼此之间容不得任何嫌隙。任何危险,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丫头啊,听说你有一把绝世宝刀,从不离身,能让我开开眼吗?”燕国公接着说道。
独孤芷压下心头复杂的心绪,解下腰间系着的斩月,双手奉上。
“我要赏的是宝刀,而不是刀鞘。”
独孤芷有些犹豫,看了一眼于志宁,右手按在刀柄,正欲缓缓抽刀。
燕国公摇摇头,说:“这把刀,要由志宁来执。”
“我?”于志宁愣住了。他幼年丧父,诸位叔伯兄弟战死沙场,燕国公上上下下就他一根独苗,根本就没有想过再从军。所以他从小未曾习武,也就是时常锻炼身体,强健筋骨罢了。猛然间让他执刀,他还真有些心虚。更何况,他知道这把斩月宝刀,独孤芷一直视若珍宝,从不让外人碰触。想到这儿,他不由得看了一眼独孤芷。
“你来拔刀吧,志宁。”独孤芷的眼中满是鼓励,说道。
从燕国公格外严肃的神情中,独孤芷明白了,这不仅仅是赏刀这么简单的事情。这是老人的告诫,也是老人的嘱咐。从今而后,如果说自己是一把利刃,那么能够掌握和操控这把刀的,只能是自己未来的丈夫,于志宁。
于志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爷爷的期望,独孤芷的鼓励,让他的胸中涌起了一股豪情。他一把握住刀柄,沉稳有力,抽刀而出。
“铿——”一声刀吟,余音袅袅,仿佛带来了鼓角争鸣。
一道白芒闪过,白惨惨,明晃晃,金铁之意,煞气横生。一旁的药师菩萨像,仿佛也微微晃动。
十年前的金戈铁马,二十年前的血雨腥风,三十年前的纵横天下,一切的一切,那些过去的腥风血雨的记忆,随着这一声刀吟,一阵刀光,瞬间齐齐地涌上了燕国公的心头!
那些欢乐,那些痛苦,那些放纵,那些无奈,那无数袍泽战友客死异地的悲痛,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彻心扉,那与相守数十年的爱人生死诀别的无奈,那无力再上战场只能看着别人建功立业的惆怅,此时此刻,这些压抑了多年的痛苦的回忆,那些用佛经檀香,美人轻语所覆盖的会议,此时此刻都涌了上来,连同那么多年亲手所杀的人的每一张脸,都是那么的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啊啊——”燕国公捂着脑袋,痛苦地大吼。
于志宁赶忙扔掉斩月,跪在燕国公身边:“爷爷,你怎么了,爷爷!”
“滚,你们都给我滚,别再纠缠我了,别再纠缠我了!”燕国公大吼。
绿珠猛地闯了进来,推开了于志宁,一把抱住了燕国公,呵斥道:“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我,我,爷爷要看刀……”于志宁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说看就看啊,你们懂不懂事啊。老爷本来身体就不好,哪里受得了这种凶煞之气。什么破刀,有什么好看的!”绿珠厉声骂道,仿佛一只护崽的雌兽,张扬舞爪。
“噗——”燕国公仰头,一口鲜血喷出,栽倒在床上。
于志宁愣住了。
绿珠溅了一脸的血,“啊——”凄厉的尖叫。
“别嚎了,赶紧找大夫去,还愣着干什么!”独孤芷拾起斩月,收刀还鞘,森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