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元叉的心思已经全放到妻子身上了,权力场中的患得患失彻底让位于哄劝妻子正常进食和入睡:平日里吵吵闹闹的,考虑到她是当今太后的妹妹、皇帝的二姨,总是让着三分,自己做丈夫的,总得有个男子汉的气度,不能和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一般见识吧?
女人嘛,不过是如此。
要说容颜娇美,除了胡明明,七八个侍妾哪一个不是绝色?但她们便是病了甚至死了,自己也未必多放在心上。
但看着胡明明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元叉恍然大悟:自己早已离不开这个整日里只会胡搅蛮缠的傻女人了。
罢了,只要亲人好好的活着,一大家子都健健康康团团圆圆的,什么军权不军权、钱财不钱财的,其实并不重要:元叉算是彻底佛系了。
这崇训宫在外面看着不大,其实内里重重叠叠曲曲折折,要到达最靠南边胡灵灵所在的卧殿,那正经得走好长一段路呢:如同元叉的心,回旋蜿蜒、弯弯绕绕,经历了很多挣扎与反复,才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表舅,太后这几天可还好吗,”元叉一抬头,这才发现大家已经到了卧殿外,卧殿的门关得紧紧的,皇帝正和高植低声交谈着,“回禀陛下,太后娘娘胃口还好,但睡眠质量却是不行,夜里总爱做恶梦,有时会突然大叫着从梦中惊醒,此外,心情也有些郁郁,不大说话,”说着自然而然的从小皇帝怀里把建德公主接了过去。
或许是血亲的天然感染力,几乎没见过高植的蛋蛋也自然而然的搂住了这位饱尝辛酸的表舅的脖子,发出一阵咕哝咕哝听不清的呢喃声。
至于胡灵灵的这些反应,本在人们的意料之中:从万人之上的女皇跌落到凄清冷宫里的囚徒,巨大的落差之下,无论多么没心没肺或是达观洒脱,肯定都高兴不起来。
高植抹抹眼泪,一边哼哟哼哟的逗着建德公主玩儿,一边和皇帝汇报着几天来崇训宫里的情况,眼角的余光一下子瞥见了元叉,似乎也楞了一下。
高、胡两家都是外戚,起家的因由都是把女儿嫁给皇帝。
元恪死后,高肇失势被杀;此后胡真真更是废黜并害死了高后,外臣虽不得而知,但在他们的圈子里这并不是新闻。
以“清能”著称、号为“良刺史”的高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好好的地方官不干了,远嫌避祸辞官不做,不到四十岁的壮年就在洛阳家中闭门不出混吃等死:也难怪,你们高家在后宫中都没有靠山了,要是还死死得抓着手里的权力不放,估计也就真的活不长了。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高植能有今天,被小皇帝委以‘卫尉’的重任,也算是他当初‘识时务’的回报,堪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典范。
但现在元叉和高植一碰面,两个人心里都打起了鼓。
初六宣光殿上的事情之后,当天晚上高植就接到了皇帝‘守护太后’的口谕,当时他真的哭了:父亲死得不明不白,被废黜了的堂姐也被毒杀在瑶光寺中,自己委曲求全隐忍多年,不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吗?
虽然不敢公然虐待太后娘娘,毕竟她还是皇帝的亲妈。
但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也是非常有利于心理健康的啊!
胡灵灵,你也有今天!
可现在发现了跟在皇帝身后的元叉,他又禁不住心里犯嘀咕:陛下要重新启用胡氏一党了?甚至,难道陛下要让太后重掌大权?!
否则,陛下猜忌心那么重,怎么能让与胡氏又瓜葛的人进崇训宫?
想到这里,高植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心里念着自己的名字大骂起来:高植啊高植,你怎么这样沉不住气?人家毕竟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母子连心的骨肉至亲啊!让你看守圈进,你还就巴巴的赶过来了,连客套推辞一下都没有!
现在好了,这条命看来终于还是没保住啊。
上下晃悠着怀里小胖丫头的动作越来越慢,终于完全停止下来。
而站在元叉的立场上,突然发现崇训宫里的最高官员居然是高植,他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幸亏自己已主动请辞了领军将军之职,交出了最敏感的军权,对皇帝来说是一只失去了爪牙的病虎,毫无威胁;更主动坦陈过去贪赃的事实,向国库缴纳赃款,获得了皇帝的谅解。
否则,小皇帝会怎样对付自己?
谁最乐于看到胡灵灵被囚、胡家失势?当然是高家人啊!
他小小年纪,竟能想出让高肇之子、高后的堂兄看守胡灵灵这样的点子来:简直是深不可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