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散场。
热闹浮华散得只余杯盘狼藉。
苏靖远在人群中信步出宫。
御花园内发生的插曲他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是一株兰。
一株会死的兰罢了。
他回到府上便忘了那个赌约。
这年冬日格外冷些,熬到开春时,风中依然有阵阵寒意。
苏靖远对这副肉体不大在意,照样在屋顶上看雪喝酒,有时连药都忘了饮。
他的病况一度恶化。
有一日高烧起来,怎么都降不下去。
那时他已然没有求生之念,人世间实在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绵绵春雨里,却有一道身影穿进了誉国公府。
“誉国公,奴才奉荣阳公主之命,特来赠兰。”
那小太监手里捧着一盆春兰,叶片翠绿,其中夹杂着几点嫩黄,灵动而富有生机。
苏靖远这才记起了那日宫中玩笑般的赌约。
想不到,那将死的兰草,还真被公主救活了。
“国公爷,公主听闻您近来身子不适,有几句话命奴才带到。”
小风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模仿公主的语气:
“春来兰草生发,誉国公赌输了,就要愿赌服输。
人活着许是无甚意义,但活着才会找到有意义的事。”
苏靖远搭在锦被上的手指微动,眸光里好似有些不一样的情绪破土而出。
他命人将那株兰摆放在窗边。
每见花叶摇曳时,心中如有细风拂过。
确实该愿赌服输的,他想。
自那之后,他按时服药,好转一些后,日日晨起舞枪。
偶尔还是会不顾风寒地跃上屋檐,远瞻眺望,连他自己也不知在望什么。
每日早晚,都会亲自侍弄窗边兰草。
约莫是心境变了,他身子日渐好起来,兰草也长得茁壮。
又过了两个月。
苏靖远听闻沈老太傅的孙女沈雅芝寻得了一位世外神医。
那神医医术高明,帮荣阳公主治好了毁容的相貌。
司书问:“国公爷,您可要也去寻那位神医来瞧瞧身体?”
“不必了。”苏靖远手指勾动兰叶,薄唇透不出情绪。
他对公主并无情愫,但看见这兰草,总觉得自己欠了一份恩情。
听得公主容颜得愈,心中畅然几分。
不久后,京城内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
将军谢楠竹迎娶郡主云静珊。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京中勋贵皆在被邀之列。
苏靖远揣着帖子,难得出了趟门。
谢府的张灯结彩,四处都是刺目的大红。
谢楠竹身穿金线喜袍,在周围人的道贺声中春风得意。
苏靖远黑袍墨发,肤白如瓷,冷嗤地端起酒杯:
“攀着荣阳公主得来的富贵命,如今又娶了郡主,谢将军可真有福气。”
一句话,浇灭了这桌的恭维气氛。
同桌宾客一时不敢出气儿,来敬酒的谢楠竹脸色亦是难看。
“誉国公体弱多病,想来不胜酒力,才喝两杯便说上醉话了……”有人反应过来后,笑呵呵地打圆场,将这幕揭过去。
苏靖远放下酒杯,转身离席。
春去夏来。
夏尽秋至。
京中无波无澜。
等到深秋十月,越国使臣来访大瑜。
宫宴中匆匆一瞥,越国太子梁玉皓和使臣邱鸣认出苏靖远的真实身份。
二人私下与苏靖远相见,双方核实种种细节后,解释了来龙去脉。
十月末,苏靖远以誉国公的身份假死,乔装打扮,跟随越国使臣离开。
离开前,梁玉皓问他:“大皇兄在大瑜数年,若要带的东西多,孤可命人提前去取来放进队伍马车里。”
苏靖远只简略吐出两个字:“不必。”
离开大瑜,他只亲手带走了一样东西——
窗边春兰。
等他踏上越国国土认祖归宗的时候,他刚满二十。
换作别家,已经是为人父母的年纪。
而他,才寻到自己的父母。
父皇和母后对他极好,言语间都是他幼时求而不得的关切,还有充满歉疚的小心翼翼。
他如今已经长大成人,隔阂难消,永远也做不到像皇弟皇妹那般和他们亲密。
反而是每次回寝殿,与那株不言不语的兰草独处时,心境最为平静温和。
回到越国,他的身子越发地好了,文韬武略,再不藏锋芒。
白秋霜想着给他定一门好亲事,可他却主动请缨去边疆作战。
梁千辰得知长子的决定后,定定地看了他很久,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