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41章 朔风南卷,王庭草青(2)(2 / 2)定南卫:楚王府首页

夜幕将至,单于的黄金牙帐升起了示警的旗帜,这是王庭的规矩,自从大宁的将军们开始效仿前辈们出人意料的狂奔夜袭后,整个草原,只要颇具规模的草场和部族,都会在夜晚遣人巡夜,无论距离那座长长连城的无数关口的远近。

黄金牙帐建在较高的北面,东西南北,各宽三百余步,与其说这是一张帐篷,不如说这是一座可以搬迁移动的宫殿。

帐内的一应陈设自不必多言,大多来自天南地北,草原人可以放牧,可以骑射,可以征战,但做起这些手艺活,比起南国还是逊色了许多。和南国一样,王庭也喜欢用来自高丽的仆人,他们本没有用阉人的习惯,在他们看来,这是对长生天所孕育生灵的不敬。

可高丽做一条看家护院的狗历来是合格的,在这些奴婢送到王庭之前,他们大多已经在高丽的王宫中做过事,不必他们的主人费心忧心。

如今这处黄金牙帐的最深处,便是单于完颜古达的卧帐,其间的富丽堂皇自不必多言,可最难得的是,年纪尚浅的单于在为数不多自己可以做主的事情上,选择将自己的卧房,建成了宁人的样式。

若是不去看篷顶,只瞧见六柱万字不断头镶楠木床,透着香气的宁人书画,安放在一旁的桐木香书桌,还有桌上常备的上好笔架,用以研墨的墨台,用以焚香的瑞兽紫金炉和摆放着宁人古籍珍本的书架。

或许会怀疑此刻自己正身处南国哪位达官贵人的书房,完颜古达颇为爱惜这些耗费千金从南国寻来的古籍,总是会亲自将书架和书桌打理得纤尘不染,这是荆生教给他的规矩,让他对待这些古籍,就如同对待投奔自己的贤臣名士一般。

不过从两个多月前,他的卧帐里,从此会多一个人的身影。这样的精致典雅的卧帐对于草原人而言自然是难以想象,可对出自镇国公府的宇文嫣而言却是那么不值一提。她怀着怨气与仇恨来到草原,却又最终在北国草原南卷阵阵朔风里,将自己的怨气化作了冲动的悔恨,又在草原春暖花开的时候,将悔恨化作了复仇的动力。

不知为何,她渐渐喜欢上了这里,所有人对她皆是敬若神明,她不必像在长安一般郁郁寡欢,在这里,她是仅次于单于之母博雅伦的女子。她渐渐主动将从长安带来的那些衣裙收进了那些柜子里,梳起了草原女子的发髻,换上了和博雅伦一样的华服。

因为她当初祖母只教宇文雪骑术而心怀不满,所以她其实在长安时便暗中学会了骑马,在一次王庭贵族行猎的间隙,她不经意的展示赢得了所有人的喝彩。北奴人并没有想到,一个来自南国的弱女子,也能像他们一样骑马。

博雅伦告诉她,若想让所有的人发自心底的尊重她这位阏氏,那就让他们一次次为你刮目相看。

渐渐地,出自南国将门的宇文嫣在草原上用上了北奴人的骑射之法,放下了剑,腰间配上了弯刀。

和长安往来的书信渐少,对那位她视若仇敌的父亲,也只剩下流于表面的问候,倒是会向自己弟弟为官一任的东都城多去信几封,像个姐姐一样催促着宇文松早些成家。

两月前,杨智驾崩,杨宸登基的消息传到了北奴,紧随其后便是杨宸册立皇后的消息,当宇文家的奴婢把这个消息当作喜讯一样交到她手中时,等到的,只是一阵天崩地裂。她来北奴,也存了一份压过宇文雪的私心,而如今,又是宇文雪坐到了那个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位置上,自是怨恨难平。

不过又是博雅伦最终走进了被她砸得遍地狼藉的毡房,亲自给她擦泪,亲自宽慰,而那个从她来到北奴之后便一直称呼她“姐姐”的夫君,也像是长大了一般,信誓旦旦地告诉她,等他长大,一定要将长安城为她夺来。让整个长安跪着迎接她。

少年言语,换作十年前的宇文嫣或许会信,可她已经被一个曾经权倾天下的男子所哄骗,自然不会再相信,但草原上的点点滴滴,日日夜夜,正在将她的所有怨气和恨意凝练。有时候,她也渐渐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与长安天差地别,没有长安那些烦心俗事的草原,还是想利用这草原,有朝一日为自己复仇。

与她一道来到草原的奴婢,有心逃散的,她一个也没有多留,只留下了几个从宇文家出来的忠心奴婢,还警告了宇文家留在北奴的内应不要对那些逃亡的人赶尽杀绝。宇文松倒是雷打不动的差不多每隔一月就会千里迢迢让人给她送来曾经在长安时喜欢用的胭脂水粉,还有她所喜欢颜色的衣裙首饰。

从身后的脚步声,即将出现的人是完颜古达,博雅伦也曾明言暗示,黄金家族血脉传承不可断,可完颜古达才十二岁,想到此处,她也不免有些脸红,可她明白,这是成为草原之母,让整个草原为自己所用的关键一步。

“姐姐”

短短两年,完颜古达的个头已经从她的肩膀到今日高了她一个头,熟读宁人的诗书,一手飞云笔的字也是写得颇为好看让她有些自愧不如。而且因为精通骑射,也练得一个身姿。

“你回来了?”

“这是送你的”

“什么?”

收拾好桌上闲来无事摆弄的棋子,宇文嫣回头时,正是完颜古达手里紧紧抓住的一捧花,颜色鲜艳,香气宜人,显然是刚刚采摘不久。

“王庭外的花开得好看极了,姐姐你若是喜欢,明日我再去采”

“你是堂堂的单于,怎么能做这些事,这花我喜欢,放到瓶子里,一会儿我教你,我们宁人是怎么收拾这些花的,一定给她养得又香又好看”

完颜古达老老实实地回头从架上取过一个青瓷瓶,又小心地将一朵朵花放入。

“嘶”

“怎么了?”

好花不须折,完颜古达的手指被花根上的刺扎进了手指里,殷红的鲜血就从指尖缓缓渗出,渐渐聚集,可刺扎得有些深,他一时半刻不知道这刺是否还在,只能忍着疼,眼睁睁看着血从指尖滴落在脚下的西域地毯上。

宇文嫣从不远处自己的首饰盒里找出了一枚银针,先将完颜古达的手指放入了自己的嘴中,吮吸着鲜血,随后吩咐起了完颜古达:“把灯拿进些,我弟弟小时候也曾给我和她采花,弄得几个手指都是刺,也是我一个个给他挑出来的”

完颜古达右手拿着烛台,将自己的左手老老实实地交了过去,看着宇文嫣聚精会神地给自己挑刺,只觉有些莫名的暖流。他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的手指上,只是盯着宇文嫣,盯着她的染了口脂的嘴唇,盯着她的鼻尖,盯着她明亮的眼睛,盯着她的睫毛,盯着她几许散出的发丝,盯得入迷了,也就忘了疼。

宇文嫣好不容易挑破了他的皮肤将刺挑了出来,又一次将他的手指含进了嘴里,才发觉完颜古达已经盯着自己有些着迷了,也不觉有些脸红发烫。

“姐姐,你说的她,是如今的大宁皇后宇文雪么?”

“嗯”

“她好看嘛?”

宇文嫣将银针放了回去,一时半晌还没有在脑海里想到宇文雪的模样,不觉间,她们姐妹二人上一次相见,竟然是宇文雪成亲的永文五年,她有些恍惚,发现自己有些可笑,恨一个人恨了这么多年,居然快忘了她的样子。

可提起宇文雪的容貌,她很自然的能想起长安世人那句评价:“嫣只倾城,雪方倾国”

所以背着完颜古达点了点头:“能做皇后,自然好看”

“她有姐姐好看么?”

这一句话把宇文嫣问住了,事实上,她从来不觉宇文雪真的比自己好看,于她眼中,世人之所以这么评价宇文雪,不过是因为宇文雪只喜欢躲在公府里,不怎么为人所见,世人好奇,二来可怜她这位年幼丧父的公府嫡女。

“嗯”

“真的么?”完颜古达有些不敢相信:“可是我觉着姐姐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了,就连师傅和国师都说,我们草原上,没有一个人有姐姐好看。”

“你想看啊?”

“我就是好奇,谁还能比姐姐好看。”

“快去练字吧,等荆先生回了王庭,见你的字没写好,非得和阏氏又罚你一次不可”

完颜古达自觉还未待够,却不知为何被宇文嫣突然这么赶了出来,闷闷不乐,还疑心是自己送的花宇文嫣不够喜欢。明明答应教自己如何收拾花,又突然间提起练字的事。

直到晚间他在卧房练得沉沉睡去,醒来时发现案头多了一瓶收拾好了的鲜嫩花朵。

朔风南卷,王庭草色青青的时节,年少的单于尚且不知,这世间女子容貌并无一二,倒是醋意偶尔会来得真切。

天盛五年秋,完颜古达与天盛帝杨宸会盟晋阳城,他见到了那位大宁皇后,回到王庭的第一件事便是走进了自己阏氏的毡房,一脸失望地说道:

“大宁的皇后,并不及姐姐你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