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登陆《自由日!芜湖!”
昏暗潮湿的小阁楼,瘦小阴沉的女孩淼淼从厚重刘海下睁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捂住手机发声孔,像一只偷东西被发现的脏耗子。
——即使手机音量被使用者小心翼翼地限制在最小一格,主播八眉的那一嗓子欢呼依然显得有些过分嘹亮、一字一句狠狠撞击心口,给她一种满屋子都在回荡这句话的可怕错觉。
淼淼的脑仁嗡嗡作响,她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因为主播的话而心脏狂跳,还是害怕自己的动静被楼下发现而心脏狂跳。
“咚!咚咚!”
其实楼下的动静比她的小阁楼要大得多,家里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在意她干了什么,他们巴不得完全忘记她的存在——只要她不给他们找麻烦、不要给他们丢脸、不要发出声音、不要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今天是弟弟的生日,爸爸妈妈请了好多弟弟的同学来家里开party,高中生的闹腾再加上奶油蛋糕和炸鸡全家桶的香气一股脑涌上来,把淼淼原本就狭隘的生活空间挤得更加窒息。
“呼……”
女孩饿了,她的喉骨不自觉地上下滑动,展现出内心的渴望,但这种渴望并不向着楼下的美食,而是向着这场直播展示的内容。
——《自由日。
像她这种灰尘堆里长大的小垃圾也配向往自由日吗?
奇迹般的登陆通道、魔术般的特殊道具、酷炫广阔的玩家大厅、来来往往的玩家、荣耀刺激的排行榜……更重要的是,只要有足够的积分,就能换来她万分渴望的、健全的身体。
破旧的智能手机屏幕满是蜘蛛网般的裂痕,狭隘模糊的直播画面根本不足以展示出《自由日的万分之一,但作为唯一的光源,它将她的眼睛照得发亮,宝石在尘埃中微微发光。
“阿森快拆礼物!你爸妈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楼下隐隐约约传来弟弟同学的起哄,然后是弟弟故作矜持的大方。
“孙晓怡离礼物近,麻烦她来拆呗,我手上还沾着奶油呢。”
淼淼以前听过那个名字,是弟弟喜欢的女同学,据说家境很好、样貌也好、性格更好,爸爸妈妈都很赞同弟弟追她,只千叮万嘱不要影响学习。
淼淼原本并不在意弟弟收到了什么礼物——即使她的十八岁生日就在上周,而全家人都忘记了这件事——直到她听见礼物被拆开后,那个起哄的男同学喊出的关键词:“靠!光脑!真的假的啊?你爸妈连这都给你买?”
光脑。
阁楼中的女孩浑身一个激灵,拖着细瘦如竹竿的双腿、手足并用、艰难而蹒跚地“走”到门边,想从门缝里偷听得更清楚些。
她当然知道光脑,直播间里主播八眉手上就戴着光脑,那是通往玩家大厅的通道,但真正的光脑只有玩家才能使用,市面上能交易流通的顶
多是功能近似的仿冒品。
——但即使是仿冒品,也不是一般家庭买得起的,一个未成年高中生要是能有一只光脑,在同学圈子里会非常有面子,她完全可以想象弟弟是怎样向父母撒娇保证、来换到这样一份生日礼物,只为了在兄弟和喜欢的女生面前拆开。
淼淼不羡慕、不嫉妒、不难过,她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她只是……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其实通过了《自由日的考核副本,但又放弃了加入的机会。
说出来应该也不会有人相信吧?一个因为小儿麻痹症而接近半瘫、连书都没怎么念过的小怪物,能通过数万人里都不一定有一个能通过的考核,而在通过之前,她甚至连《自由日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神秘而优雅、自称“纳撒尼尔”的机械音是在生日当晚出现在淼淼脑子里的,伴随着纳撒尼尔的邀请,她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个陌生世界里、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另一个女孩,“她”有着淼淼无比羡慕的健康身体,却经历着比淼淼想象的最痛苦的事还要痛苦的黑暗。
纳撒尼尔说,主线就是帮“她”完成心愿。
淼淼不知道“主线”是什么,“她”的心愿又是什么,她没有玩过游戏、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事,只敢以为自己在做一个格外真实的梦。
淼淼渴望用那双健全的腿奔跑,所以在这场梦里,她想尽一切办法、解决一切阻拦她奔跑的障碍,她在梦里越跑越快,光洁健康的双腿上长出鸟儿一样的羽毛,带着“她”的渴望一起冲向终点。
新人玩家淼淼,恭喜通关考核副本,《自由日欢迎您的加入,请问是否接收光脑绑定?】
纳撒尼尔的机械音变得人性化,好像真的有人在贴近她的耳畔、尊重而温柔地询问。
不知怎么的,淼淼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好像有无数电火花在她大脑中噼里啪啦炸开,永远不眷顾她的命运在这一刻向她垂下了高贵的头颅——她感到眩晕,她感到惶然,她感到恐惧。
倘若一个人生来就没有感受到一点点温暖,她是会被普普通通一滴水烫伤的,更勿论一把这样炙热的火光呢?
“不……我不……我不能……”
回到自己的身体,她又变回了那个口齿不清、四肢僵硬、生活在灰尘堆里的小垃圾,即使纳撒尼尔的问询重复了三遍,她也只能颤抖地说着,她不能。
她不配。
系统没有发出第四遍问询,他的消失像他的出现一样无声无息。
淼淼在小阁楼里空坐许久,直到窗外夜色染上晨曦,她才茫然又空虚地意识到——自己亲手丢掉了唯一选择了她的东西。
在之后的几天里,她一遍又一遍搜索着关于《自由日的消息,越了解、越后悔,越深入,越渴望,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的人是不会害怕失去的,可她曾经被选择过,于是“成为玩家”的渴望甚至压过了她对“健全身体”的渴望。
而现在,光脑就在楼下,即使那是假的,淼淼也想拿到手里摸一
摸、看一看……这个念头像鸣笛一样驱使着她、将手伸向高高的门把手。
“——嘭!”
沉重的摔倒声从阁楼上传来,甚至打断了楼下小寿星吹蜡烛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