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郑虎刺杀贾似道的事情,但不能让彭超知道。
彭超张了半天嘴,不知如何回答,过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可是,你做的是对的。”
于法理而言,一个人的行为无论是否出于正义,都不能超越法律许可的范围,这是现代法律的意义。
彭超出身南宋,莫如深没法与他细讲。
何在毕竟是重点大学的毕业生,法律的意义他何尝不懂。虽然来到南宋他成了莫如深,但在正义和法律的冲突中内心的挣扎还是不自觉地产生了。
回到城门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来往的行人加快了步伐,或出或入都是井然有序。
案子越破越多,经历越来越丰富,莫如深却感到了越来越深的绝望。
他越来越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帮着腐朽没落的南宋朝廷效力?自己压根就不是南宋人!
宋理宗、太子赵禥,他们值得自己如此努力吗?还有贾似道、贾贵妃、于广泉、兰永年等人,难道自己要永远和他们周旋下去吗?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努力下去的勇气,那就只剩下身边的亲朋好友了。
彭超没有进城,直接回家了。莫如深同守城官打过招呼,信马由缰,顺着大街走向了自己的府第。
吴强牵过马,说:“老爷,今天有个人来找您,还留下了一封信。”
莫如深问:“他叫什么名字?”
吴强说:“他没说,说您看过信就知道了。”
莫如深把信接过来,走了进去。他心情不好,无心吃饭,直接来到书房坐下了,随手把信放在了桌边。
过了一会儿,罗红缨端着一碗汤进来了。
她责备道:“忙了一天,怎么不吃饭?”
莫如深说:“我没胃口。”
她把汤放在莫如深面前:“把汤喝了。”
莫如深抬头看着她。成婚也有几个月了,罗红缨少了些锐气,添了更多和气,越来越像一个贤妻良母了。
莫如深把汤端起来,喝了一口,味道不错,干脆把勺子放在一边,端着碗一口气喝完了。
罗红缨很满意:“总算有个人吃饭了。”
“什么意思?还有谁没吃饭?”莫如深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
罗红缨无奈地说:“我爹没吃饭。”
莫如深说:“师父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去看看。”
罗红缨把他摁在了椅子上:“行了,别去了。我爹没什么事,他自己就懂得医道。”
莫如深还是不放心:“我一忙起来,就昏天黑地的,你多关注一下师父。我总觉得师父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罗红缨问:“有吗?”
莫如深说:“咱们婚礼当天,礼物中有一封信,是给师父的。师父看了,神情十分诧异。当时,我曾经问过,师父什么都没说,我也不好强问。”
“是吗?”罗红缨从来都不知道,“爹最近是有点不一样,总是心事重重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罗红缨把碗端起来说:“我们还是去问一下吧!我有点不放心。”
罗红缨的提议正合莫如深的心意,两人一起来到了罗宗的房间。
罗红缨刚想敲门,忽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两人都是一惊,没有继续敲门,侧耳倾听。
只听有人说:“师兄,上次提到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师兄!”罗红缨和莫如深大吃一惊,难道里面是曹守仁!
罗红缨想立刻冲进去,被莫如深拦住了。她明白既然莫如深不让进去自他的道理,一想罗宗的武功和机变绝不在曹守仁之下,也就作罢了。
罗宗一直没有说话,说话的还是曹守仁:“侄女大婚的时候,我赶上了,本来想随一份大礼。可是,小弟囊中羞涩。如果师兄愿意拿出师父留下的宝藏分享一二,小弟也就不至于只送一封信了。”
莫如深和罗红缨这才明白,原来曹守仁是冲着那批财宝来的。
罗宗说:“你早已被逐出了师门,师父留下的任何东西均与你无关。”
曹守仁冷笑道:“师父是说过将我逐出师门,但你一直没有否认我这个师弟的存在。大侄女,还有你的徒弟,也就是你的女婿,他们承认我是师叔。一句逐出师门,就能把我们的联系断了吗?”
罗宗没有否认:“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你有一定了解。你研究淬毒的暗器,为师父所不容,然而这不是最主要的。如果当年你不追随史弥远为非作歹,师父怎么会把你逐出师门?他没有对你作出任何处罚,就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悔过自新。万万没想到,时值今日你仍是死不悔改!”
曹守仁笑了一会儿,说:“师兄,自小我们跟着师父颠沛流离,吃了多少苦!明明守着一个宝藏,师父却带我们过着清苦的日子,这是何必呢?”
罗宗质问道:“所以你就跟了史弥远,帮他清除异己。”
“不可以吗?我凭本事吃饭,这有什么错吗?”曹守仁反驳道。
“师父出身岳家军,是非曲直岂能不问?”罗宗说话的声音明显增大了。
曹守仁说:“好了,师兄,我们不要作无谓的争执!你就说是否愿意把师父留下的宝藏拿出来?”
罗宗说:“拿出来干什么?师父说过宝藏只能用于军费,用于北上收复失地,光复大宋河山。”
“行了,师兄!”曹守仁气乐了,“光复河山?光复什么河山?谁来光复?当今皇上,还是那个夜夜淫乐的太子?姓赵的自己都不想光复河山,你操什么心?”
曹守仁一连串的问题把罗宗问住了,他提到的问题罗宗又何尝不知道。最令人悲哀的是曹守仁说的都是实话,无可辩驳。
罗宗问:“师弟,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这些年,你先追随史弥远,后跟着史宅之,还让你徒弟沐晋阳跟了贾似道。相信你聚敛了不少钱财,足够你花一生一世了。”
曹守仁又笑了起来:“师兄,这多亏了你的好徒弟!一通查案害得我成了朝廷要犯,仓皇出逃。我逃到蒙古三年,最近才回来。”
罗宗冷笑道:“你还是舍不下积聚的财富,回来取走的吧?”
曹守仁说:“师兄,你小瞧我了!听说令婿最近升任了京畿提刑,真是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又听说他屡遭贾似道的排挤和迫害,大宋朝廷已经被贾家控制,何必受他们的窝囊气呢?不如另投名主,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
罗宗轻声断喝:“住口!这么说你又投靠了蒙古人,你如此欺师灭祖,投敌叛国,将来必遭天谴!”
曹守仁连连发笑,轻蔑地说:“何为天谴?不过一种庸人自扰的说法。”
罗宗很坚决:“无论你巧舌如簧,我都不会把宝藏的秘密告诉你,更不会让如深跟着你投敌叛国!”
可能曹守仁觉得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半天没有说话。
罗宗提醒他:“你走吧!一会儿如深和红缨发现了,你就走不了了。你以后不要再找我,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师弟,你好自为之!”
曹守仁说:“恐怕不行。我跟你的女儿女婿有账没算完。”
罗宗问:“你想干什么?什么账?”
曹守仁说:“我有两个徒弟,大徒弟柯立武,二徒弟沐晋阳,死在你女儿女婿手里,我岂能甘休?”
莫如深在信州剿匪时,生擒了柯立武,最终柯立武被斩首。他南下梅州时被沐晋阳和史汲卿伏击,沐晋阳最终被罗红缨所杀。
听到曹守仁提到了自己,莫如深知道不能再藏着了。
他推门而入说:“曹守仁,柯立武和沐晋阳都是被我杀的,与师父和红缨无关。你想报仇,找我便是!”
曹守仁回头看看莫如深,微笑道:“行!敢做敢当,就冲这一点,就比我那两个傻徒弟强!”
莫如深说:“你胆子不小,竟敢在初更时分闯到我家。”
曹守仁呵呵一笑:“没办法。你那个天罗地网好生霸道,入夜以后我可不敢来!”
莫如深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用铜钱和铁丝做的电网,现在他后悔最近没有搭电了。他偷偷把右手放在了宽大的腰靠里,摸住了双截棍,以防不测。
曹守仁冷笑一声:“贤侄,千万别乱动!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你们三个人,但你们清楚我的手段,尤其是使毒的手段。我今天来,就是找师兄聊聊,你们千万别紧张!”
罗宗冷冷地说:“你走吧!今后不要再来!”
曹守仁似乎有些无奈,轻轻点点头:“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先行一步!”说着,他就向外走。
罗红缨习惯性向前迈了一下左腿,罗宗急忙提醒道:“红缨别动!你不是他的对手!”
罗红缨想到自己手无寸铁,停住了。
曹守仁一边出门,一边略带嘻笑地说:“还是师兄了解我!”
曹守仁闪身出门,很快跳过高墙,消失在了夜色里。
莫如深说:“原来那封信是曹守仁放的。师父,你早就应该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罗宗叹息一声:“除了今天,他已经来过两次了。第一次你忙着查案,第二次你在天牢。跟你说了,又能怎么样?你会同意他的提议吗?徒增烦恼而已。”
莫如深无话可说了。从内心来说他厌恶宋理宗及太子,但从道义上讲他绝不可能与曹守仁为伍。
罗宗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莫如深:“这是婚礼当天曹守仁留的信,你拿去看看吧!信上所言,相信你大致能猜到,如何决定皆在于你!”
莫如深很诧异。罗宗明明知道他并非大宋臣民,称为天外来客似乎更合适。让他决定意味着罗宗相信他的判断能力,其实也表达了罗宗对朝廷的失望。
莫如深理解罗宗心里的痛,但不知道如何安慰他。莫如深让罗宗早点休息,然后和红缨一起回到了书房。
莫如深看了那封信,内容无非就是让罗宗劝他另投名主,还告诉罗宗他会来谈几十年前的那桩秘密。
他随手把信放在了抽屉里,转眼看又到了吴强刚才给的那封信。
这时,他才想起白天有人找过他,还留下了那封信。他急忙拆开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