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羽想来想去,又出了一口长气。难怪小时候常听大人们叹息,自己现在已是真正的长大了,常常遇上挥不去的烦恼解不开的结,不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吗?唉……
虹羽信手拿起邵林的信拆开看着。这小子哪来的那么多话?还每个月两封!自作多情罢了。唉,也只有他还常惦记着我凌虹羽了。罗星,还有阿青哥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他们还记得凌虹羽这个人吗?虹羽讪讪地想着,懒懒地看着信。邵林的信前段又不知道从那本书上抄来几句充满思念的话,后面倒是说了件正事:还是说他那个在明东镇当镇革委主任的亲戚,可以帮助把虹羽的户口转到离明州十多里地的明东镇郊区的事。不知道虹羽考虑得怎么样了?说他爸早知道春节时东港知青闹事的情况了,还听说是虹羽挑头干的,担心虹羽直接从东港招工会很困难。现在少量招工又要开始了,如果虹羽能转到明东镇郊区,问题就好解决得多。他希望虹羽能尽快回信,如果同意,他将在十天半个月之内帮助虹羽办好一切手续。如果虹羽能早点儿招工回城,不是可以早日照顾她时时挂念的老妈妈了吗?邵林最后这句话倒是让虹羽动了心。是的,妈老了,头发全白了,她一个人这几年过得实在不容易。妈不仅一个人憋憋屈屈地活着,还得时时牵肠挂肚地念着自己和没心没肝、自私自利的二哥他们!自己若是再不顾着妈一些,让妈老了依靠谁去?难得邵林父子俩这样为自己想着。到了明东,招工不招工的回家也容易多了,自己也能常常回去看看妈,给她老人家送点儿新鲜蔬菜什么的,也让中年丧夫丧子的妈妈心里有点儿安慰,让她觉得不枉生儿育女辛苦一场。
“嗨,当兵不是要过关的吗?我哪能通得过呀?还是别作那分美梦的好啊。”虹羽决心已下,心里安静多了,合上眼准备睡去,又想到喜奶奶全家人对自己的好处,也想自己若说要走,奶奶一定会伤心的。“可是,没办法,我终归是我妈的女儿呀,我欠你们的这份情,只好来生再报答了。如果条件允许,我会来看你们的,我凌虹羽一辈子不会忘记你们,一辈子……不会。”
玲俐结婚那天,虹羽早早就去了。因为没啥好礼物送她,又因为自己要走,虹羽便去供销社买了一丈二尺红绸,包了二十本玲俐爱看的书,还在书捆上扎出一朵大绸花,早早送进玲俐那简陋而整洁的新房。玲俐的新房里除了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外,一无饰物。只有玲俐的医书药柜上贴了个大红双喜字,另外还有几大把不知名的极精致漂亮的药花,在房中散发出一阵阵幽幽香味,倒显得极清新雅致。玲俐知道虹羽送的是书,大为高兴,忙将它们摆在书桌上,新房便又因那朵大红绸花平添了许多喜气。虹羽送了礼,吃了糖,说一句祝你们“白头偕老”便要回家。玲俐知道她是不喜欢见那闹哄哄的场面,倒也并不强留,只希望她吃碗喜面再走。虹羽只好坐下等。虹羽刚端起面碗,只见白梅空着手且哭丧着脸儿找来,身上还背了一个很大的帆布包。玲俐忙又端来一碗喜面,白梅说了一句:“我可没啥礼物送呵!”便老实不客气地吃起来。两人吃完面,白梅又向玲俐道了声“打扰”。便拉虹羽回到虾叔家,没等坐下便大声说:“咳,虹羽,我可实在呆不下去了!我得回去,今天就在你这儿住一晚,明天清早就走。”虹羽看看喜奶奶不在家,想是去了菜园子,便对白梅说:“正好,我有信带给邵林和我妈。呃,你为啥急成这样?”白梅说:“嗨,这事儿我憋了三、四个月了,上次来见你心情不好没敢说,这回可逼到头上来了,只好一走完事儿。想到怎么也得让你知道呀,这才找到玲俐家的。”虹羽说:“啥事儿?快说。”白梅咕嘟嘟的喝完一大碗凉茶,抹抹嘴说:“虹羽你真是好命,落到这么好个家里。我那家呀,把我当牛使唤不说,早几个月还打起我的主意来了!我那三十多岁的婶儿有个小四十的光棍娘家哥哥,长得瘦里巴叽的猴样,人倒看上去老实,谁料想心思歪着呢!端午来走亲戚,见了我,竟敢让她妹子向我提亲!嗨,你听我说嘛。我那婶儿说,‘俺们家出身贫苦人家,我哥可会疼人呢,是我那死鬼嫂子没福气呀!跟前也就男女俩孩子,都是半拉劳力了,我爹娘早死啦,家里也没个公婆老人的,你进门就当家呢,保准说一不二!你看这有多好呀!如果你答应你也算是,算是扎根了,你说这有多光荣呀!’当时可把我气坏了!虹羽,自从淑光死了,你说谁敢在咱爷们儿面前再提扎根啥的狗屁话?偏这傻老娘们儿她就敢!可我一想咱这不在她家住着吗?先别来硬的。我说,那可不行,我管你叫婶儿呢,这话还是别提吧。可那娘们儿说,怎么不行?俺这婶儿不是你叫出来的吗?俺改口叫,呃,叫……我抢着说,别改了,怪难开口的是吧?就这么叫吧,别打啥的歪主意!不行,咱可以走人啊。那娘们到底舍不得那每月80斤粮食每年十二斤油,更舍不得我这个里里外外的好劳力,当下就没说嘴了。这三、四个月只是脸色不好看,咱也没计较她。可昨儿晚上她狗哥来了,竟敢半夜摸进我的房去!被我操起扁担吓跑了。那娘们儿就指桑骂槐地骂了整整一早晨。骂的那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嗨,虹羽,咱这可受不了啦,非走不可啦,回城里要饭去,咱不还有个妈护着疼着吗?凭什么非得在这儿活受罪呀?虹羽,你说是吗?”虹羽说:“只是,你就这样走了,不成没户口的黑人黑户了吗?你可得好好想想,回去还不得给你妈添麻烦?
我看,你不是先找有才会计说说,让他给另找一家住户吧?”白梅说:“我想过,这不是难为人家有才会计吗?我落的这户,可是栋支书的哥哥家,那娘们是栋支书他嫂子呢!算了,虹羽。我想过,我不怕。我妈就我一个女儿,就这么着还常想得哭呢,我要像淑光那样,呸呸呸,我这是比方说,像她那样让人给整死了,我妈还不得哭死?黑人黑户咱不偷不抢的也不能抓进大牢去吧?再说了,咱原本就是城里生城里长的,凭什么非得死在这异乡外地呀!淑光,她要是不扎它娘的根,能活得那么苦,死得那么惨吗?虹羽,我可算想明白了,淑光一定是让那死疯子给先下了手!她性子软怕出丑才答应跟那畜牲结婚的。啥他妈的扎根光荣,改变身份,都他妈是假的!假的呀虹羽!咱白梅是个粗人,没读你那么多书,不会讲啥的应该不应该,也不想那么多为什么,就只知道咱一条小命不能白搭在这什么也不为,什么也不该的外乡外地!我妈说过,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咱母女俩死也要死在一起,那些个居委会的老娘们儿能把咱怎么的?哼,淑光死了,牛力疯了,咱这没死没疯的还不是半死半活的捱着吗?咱怕啥呢?走到哪儿也是靠双手吃饭。虹羽,你也该想想你妈了,不是我说你,这家人对你再好,到底不是你的家呀!你这么整天思来想去,沉沉闷闷的到啥时候是个头啊?难道,你也想把小命儿扔在这里?那你妈怎么办?嗨,你倒是说话呀!”虹羽怔怔地听着,心里不能不认为白梅的话说得有理,想不到几个月不见,白梅倒能悟透这么多事。这些,虹羽倒不是完全不曾想到过,只是她的顾虑比白梅多得多。被白梅一推,倒把她给推醒了似的,她看看满脸通红的白梅说:“白梅,你想得不是完全对,也不是完全不对。只是,我妈的情况,跟你妈不一样。你家只是小手工业者,我家就不同了,这你是知道的。如果我……”白梅抢过话头说:“成分成分个狗屁!谁不愿意生在老革命家里呢!可那能行吗?这我倒想问问为什么呢,可我他妈问谁去?”虹羽说:“白梅,别犯傻了,这些我都想过的。你既知道眼下连问也没处问个明白,难道你还能制止他们这样做吗?昨天,我接到几封信,我二哥和邵林,还有我妈来的。现在我倒有办法离开这里,只是想想喜奶奶一家人对我的恩情,我实在是开不了口啊!”白梅说:“啥办法,快说说看。”虹羽说:“我二哥让我去当兵,找了我大哥原来的师长。邵林说可以转点到明东镇去。只是……”白梅急着说:“虹羽,别只是了,兰兰,大喜他们全要转走呢!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啥模样?再呆下去只怕……”白梅话没说完,就听房门口有人接过话头说:“羽呀,梅子说得对,你该回你妈身边去。俺老婆子,你叔,你婶儿,都是疼得了你的人,护不了你的心哪!俺们日夜瞧着你熬煎得心苦苦的,实在不忍看了!孩子,俺啥都明白,你若有办法离开这伤心地儿,你就扑愣翅子使劲儿飞吧!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活,奶奶在这儿天天念佛求菩萨保佑你这实心眼儿的好孩子!”虹羽听着老人贴心贴肝的真情话,不禁心里酸涩地双膝一软跪在老人面前,抱住老人嚎啕大哭,眼泪似破闸的洪水奔涌而出不能遏止。白梅也陪着流泪,喜奶奶却擦着老泪说:“好好,这下可好了!从打病好大半年,这孩子就一滴泪没流,伤心全憋在胸腔子里,可伤身子呢!这眼泪水儿一哭出来,心里的病根子就全带出来了。孩子,你就畅畅快快哭一回吧,好孩子,可憋苦你啦!”
这一回邵林可不是吹大牛,虹羽和白梅的迁移手续十天就办妥了。原来,虹羽见白梅不能在升仙安身,到底也没让她就那么不管不顾地跑了回去。她带信让邵林给办两人的迁移,要不她就不想走。反正是农转农嘛,多一个也没啥难的,东港这边更是乐意放人,邵林就让明东那镇革委主任一块儿办了。白梅来回跑了两趟,第十一天邵林就让白梅带着那边的新户口本儿来升仙催虹羽搬行李上路。
离队的头一天,队里的乡亲们都拿些花生、芝麻、大豆等土产让虹羽带回给老人家尝尝。还有的婶子、大娘送来煮熟的鸡蛋让虹羽他们带着路上吃,还有十几个天天一块儿干活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塞给虹羽十几双绣得红红绿绿工整精致的鞋垫儿,然后就拉着虹羽流眼抹泪地说些舍不得、想着就来看看之类的话。虹羽一一应着,一一收下,唉,一方站得热热的土,乍一要离开还暖暖的牵着脚跟儿呢,何况是熟熟络络的人呢!猛地,虹羽想起一件心事,她强笑笑说:“二嫂子,山雀嫂子,雁儿妹妹,大家伙儿都请回吧,吃了饭还得上工呢,俺还想跟奶奶说会儿话。呃,姐妹们回去记得把灶头那张漫画儿揭了烧掉吧,反正也没人检查了,早熏熏得黄黄黑黑的,贴在那儿难看不是?对,揭了吧。没事儿的。好,大伙儿多保重,我会写信来问候大家的。好好,过一半年,我会来看奶奶,再给大家伙儿带些好花样儿来。一定一定。”
虹羽刚送大家出院门,就见白梅领着几个小伙儿抬着床,扛着扁担锄头等小农具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个骂骂咧咧的中年妇女。虹羽等听她是在骂白梅“没良心,破床也搬走了,破家具也没留下一件,还从队上把剩下三个月的粮食油也领走了,这些城来里的贱丫头可真是没良心哪!呜呜呜……”白梅气忿忿地说:“我这不全拿的自己个儿的东西吗?我还没死呢,送丧似地嚎了一路,真他妈丧气!”虹羽队上的女人们早知道白梅要走的原因了,见那女人缠着白梅瞎闹,便相互挤挤眼儿大伙儿一齐围上去拦住她,山雀儿嫂子啧啧笑着说:“哟,小婶子,您可真热心人儿呀,送人送到俺们队来了!行了,请回吧,甭再送了,小心歪了脚脖子。”二嫂子接着说:“对着咧,小婶子,大老远的累不累呀?别光顾仰脸伸嘴儿的直着脖子朝天叫唤,你可小心脚底下,咱队的路专踩不平呢!”高小生雁儿倒是一付息事宁人的样子,笑嘻嘻地说:“小婶子,你请回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嘛,您何必为这点啥的破东西跟这么一路呢?大伙儿说对吧?”众人都嘻嘻哈哈地笑着说:“对着咧!”“可不是吗!”“瞧那流眼儿抹泪的,至于吗?”“真丢咱农村娘儿们的脸,德行!”
先是那女人见这么一大帮子女人们围上来,心里先就怵了。她仗着腰板子硬,强撑着,泼声跟眼泪却给吓了回去。这会儿,那脸皮早让六队的姑娘媳妇儿们软软地夹着胡椒面儿辣椒末儿的言语呛得红不是白不是的难看着呢。更兼雁儿的话引起众人七嘴八舌都来挤兑她,就越是吃不住劲儿了。山雀子跟李二妹(二嫂子)她是不敢惹的,那可是全大队出了名儿的两把快刀子,稍不小心能把你脸连皮带肉地划下来,你还得看她们牙呲呲的笑脸呢。“可这口气总得当场出呀,难不成就这样窝了回去?倒显得俺干部家属太掉份儿不是?”这女人想想,看见雁儿好脾气地眯眼儿笑着呢,心想:“这小丫儿是个姑娘,家里还是上中农,这气不朝她撒还朝谁撒去?”这女人飞快想好了,清清喉咙,嘴可就朝雁儿开了:“嘿哟喂,我说雁儿,你小骚丫头扯你娘的啥臊呢?当俺怕了你们成群成窝儿的满田癞蛤蟆叫?哼!”众女人一听要炸了,雁儿把双手一挥,顺势卡在腰肢上,呲牙笑笑说:“哟哈,你敢骂我?我可是雀儿嫂子的当家大徒弟,今天我一个人要说不过你这泼妇,那不白给俺师傅丢了脸吗?哼,你当你干的那些个少肺没肝的昧心事儿俺们不知道?少在这儿丢人现眼了,但凡你把心眼儿长正点儿,人家白梅也不至于这么绝情!你生生把人给逼走了,还有脸在这瞎闹腾?趁早夹着你那鸟鸦嘴走人吧你呀!小心雁儿啄了你的双眼!”那女人给雁儿说得一愣一愣的。讪讪地咕咙说:“俺,俺干下啥啦?干下啥昧心事儿啦?今儿你雁儿丫头不说明白可不行!”山雀咧咧嘴说:“行啦你呀!自己干下啥事自己个儿心里不明白?你不是半拉儿干部家属吗?这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快滚吧,别让俺全说出来不好听,没的恶心人。听见没有,快滚,兴许白梅在你家给你留下一只破鞋呢!”这女人知道自己不是她们的对手,再加他哥那晚想牛不喝水强按头把白梅弄到手再说的主意又是她出的,还有自己跟小叔子的事儿……想想再闹好没意思,只好就坡下驴地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强嘴说:“好,算你们厉害,咱们走着瞧!”雁儿笑着说:“不对,是瞧着走,小心别跌粪坑里去,那可就更加臭不可闻了!“众女人敞着喉咙笑着,哄笑声把那女人送出好几里地。虹羽、白梅松了一口气,相互看看也吃吃地笑了。这场意外的轻闹剧,倒把虹羽的离情别绪冲淡了许多。
傍晚,大喜和兰兰背着大包小包赶来,说要跟虹羽、白梅一起回城。兰兰家里也给找了离城二十多里的明西镇郊农村,让他们回去办迁移手续。大喜和木生本也可以一起走的,只是木生想等秋季征兵,他想参军,说就是死在战场上也算男儿一场。兰兰说木生家成分好,年龄身体正合格,当兵是一定没问题。当晚有大喜他们说笑着,喜奶奶一家人也尽量说些高兴的话,虹羽也就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第二天清晨,木生赶来跟大喜几个人把虹羽、白梅两人的粮食等物装上队里那只新造的五舱大木船。临走,虹羽给泪浠浠的顺子留下好几本寓言,童话书,又留下自己的厚绒背心和围裙给到底忍不住流泪的喜奶奶和玉兰婶儿,哽哽地道声“再见”!便扭头走出院门,抬头看看,东方已是红霞满天。那红霞红得血雾似浓浓的,接着金晃晃的太阳,使得太阳只能露出半边脸儿。虹羽一看心中暗暗着急:这老爷儿太出来早了,且有如烟似雾的红霞接着,只怕今天不是真正的好天气,虹羽对扛着船桨的虾叔说:“虾叔,今儿兴许有雨吧?不是说,早上发霞,等水烧茶吗?”虾叔说:“没事儿,不是还有一句吗?乌云接日高,有雨在明朝,今儿还不会下雨的。虹羽你别着急,叔好歹一准送你去。”虹羽听得心头灼灼地发热,只好扭过头狠狠地咬唇忍着,把极想涌出的泪水憋回鼻咽喉头。由于东西太多,木船装得满满的沉,吃水很深,再加虹羽五个人五百多斤体重,虾叔再要上船就不行了。虹羽让虾叔不要送,木生也说他一个人就能把船划回来,保证不会丢了。虾叔只好站在岸上向虹羽几个挥挥手说声保重,然后扭头就走。虹羽站在船尾握住稍桨大声说:“虾叔,照顾好奶奶,让顺子读书!一定让顺子去读书!”虾叔缓缓转过身来,频频点头说:“嗯哪,叔记住了,来信!虹羽,记得来信!俺请玲俐给咱念!”虽然虾叔尽力使嗓音正常些,早霞却是毫不掩饰的映出他脸上那两条晶亮亮的水痕,虹羽眼里看得明白,心里更记得清楚。
三十里水路,由于风平浪静,船虽沉,行得却不慢,十一点多便赶到了幸福港。轮船照常在下午两点多才能到达,五个人便进了船码头边的唯一一家国营饭店,白梅掏出伍元钱说今儿她请客,木生却从他的小挎包里掏出一只肥鹅来。说让饭店加加工,给块儿八毛的加工费就行,连饭加小菜两、三块钱足够了。虹羽见木生诡诡地笑着,便问这鹅是从哪儿弄来的?木生笑笑说是早上来时,在金牌十队的堤边抓的。大家问他抓谁家的?木生阴着脸儿恶狠狠地说:“管他呢,那鬼队上的人家,家家都该着老子吃!”虹羽本想劝他几句,因见他眼里喷着腾腾的火,知道他心里难过,又想他不过只需再呆上十来天,就能离开这伤心地了,大概不至于闹出啥别的事情,也就不忍再说他。大家默默吃着午饭,虹羽到底也没吃出那鹅肉什么味儿。吃完饭,众人把东西全部搬上趸船等着。才到一点多钟,太阳老爷儿便躲进沉甸甸的乌云里再不肯露面。天阴得湿润润的,风也越来越大,拼命把那一堆堆积雨云向这边推拥着,眼见一场大雨就要下在这块干渴已久的土地上。虹羽心中亦喜亦忧,喜的是拔完棉梗的干枯地让透雨一浇,就好赶下豆、麦等早春作物了;忧的是木生一个人怎能顶风冒雨地把木船划回去呢?这船可是队上唯一最好最新的大船啊!
果然,不等虹羽她们把全部行李杂物搬上轮船。大风就挟着灰沙刮来了。等轮船鸣笛解缆就要离开之时,虹羽突然跳上趸船,说要和木生一起把船送回队去,让白梅三个人先把东西下到明东镇,她明天一准赶到。白梅几个人知道虹羽的脾性,也不多说,生只好跟虹羽合力迎着大风划船回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