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森和凌汉洋跟在阿狼后面,看到靠岩壁坐着的两个大孩子,心里顿时放下千斤重负:“还好,都好好的,真是谢天谢地。”
虹羽、阿青慢慢站起来,两条白亮的手电光柱照在他们面前的地上,恰像两条通往亲人的路。此时此刻,两人都真切的感受到“亲人”两个字那份厚重与珍贵。他们相视一笑,同时向父兄们走去。那是他们的亲人,世界上最最与他们心灵相通,息息相关的人。
虹羽几步跑过去投入两双同时向她张开的手臂里。子青背着枪,默默站在虹羽身后,阿狼在他身边不停地舔着他的手,还用大尾巴打着他的腿,表示它对小主人的热情。两支手电光上上下下地将虹羽全身“检查”一遍,见她确实没有少掉一根毫毛,这才放心地转而照向子青。虹羽说:“阿青哥的头撞伤了,全是我的错。”子青说:“不是啦,是我自己没用撞的。”汉洋对林大森笑笑,说:“不错,都很勇敢。怎么样?阿青,撞得厉害吗?”阿青说:“没事啦,擦破一点点皮。”虹羽说:“流了很多血的,还……”阿青很快接着说:“还摔了手电筒啦。”虹羽说:“那是我摔的。阿青哥开枪,我手一哆嗦,手电筒就摔坏了。”林大森说:“好啦,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开枪?”虹羽把进洞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两个大人很感兴趣地跟着他们重又进了魔鬼洞。
虹羽和阿青先前看到的影子确实是一个人。不过,它不是一个活人,也不是现代的人,而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具徒具人形的木乃伊。虹羽看到这个“人”干槁枯黑的脸上两只深陷的眼窝和两排几乎完全外露的牙齿,吓得整个人藏在汉洋背后,脸紧紧贴在大哥的后腰上,只露出两只好奇的眼睛看着光柱里这个非人非鬼的东西。一边竖起耳朵听大哥向林大森父子讲解木乃伊的成因,分析它的服装、鞋帽、武器等等。大哥说:“这种藤甲是很古老的武士护身甲,这种弯刀大概就是倭刀吧?”至于这名外国古代的武士究竟是哪里的人?什么年代的人?为什么会进到这个洞里来?为什么不出洞逃生而死在这里成为一具木乃伊的?这些问题都只有请考古专家来实地考察后才能作出推断。最后,大哥建议老顾问向上级领导报告让他们派人来处理这件事,说这“有很高的考古价值”呢!
出洞时,虹羽兴奋地向大哥和林大伯介绍了神仙花园和各路神仙。大哥很为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功,说今天晚了,以后有时间一定跟同学们一起来好好看看。林大伯却一言不发,只是在“妈祖婆婆”的面前仔细看了几眼,眼睛亮闪闪的。不过只一会儿,眼睛就又深深的了,他好象一路都在想些什么。到了大洞厅,林大森停住脚步。四面看看,又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就继续往前走,谁也不好问他究竟想些什么。
快出洞时,林大森站住脚,看看汉洋,对两个孩子说:“小羽,阿青,这个山洞的事,对谁也不准说,记住了?就这样,谁都不准说出去也不准带任何人来参观。记住了吗?”三个人的脑袋都重重的点了点,好象是被林大森那深沉沉的目光强按下去似的。
出洞后,星光朗朗,不用手电也能看见一条条白色的小路。四个人默默地走着,谁也不说话。快分路的时候,汉洋突然对林大森说:“为什么?老顾问,这是为什么?我不太明白。”林大森看看两个小孩,让他们先走一步,然后低声对汉洋说:“汉洋,我想你是会明白的。这个地方,不能来考古队,不能拍照,更不能让无论什么人都来参观,尤其不能在报刊杂志上宣传报导。”汉洋想:“我的推测终于被证实了。”他抬起头,看着林大森的眼睛说:“那么,大坝呢?不是说建成以后要报导它吗?”林大森看看汉洋说:“我想,是发内参吧,某军某部队在某国防基地。仅此而已。”汉洋说:“为什么?这又是为什么?”林大森说:“不要问为什么,汉洋。有很多事,是说不清为什么的。所以,不要再问,这对你和你妹妹都有好处。”汉洋点点头,转身向前走。林大林说:“汉洋!呃,我是说,在恰当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你应该知道的事的。”汉洋说:“好的,我能等。谢谢您。”
兄妹俩回到宿舍,刚开亮电灯一会儿,山根就兴冲冲地端来一个热腾腾的大面发糕,上面点着十二个红艳艳的小红点。炊食班的小白、小洪还有丁司务长,端来一饭盒鸡蛋汤,说是给虹羽祝贺生日呢。汉洋拍拍脑袋,说前几天还给山根说过呢,怎么今天反倒忘了。今天虹羽满十二岁,是个值得庆贺的生日呀。大家唱呀闹的,把艾政委和莫团长也给闹过来了,直热闹到熄灯。
当然,后来虹羽三个人谁都没有把这个山洞的事说出去。于是,它便成了四个人心里永久的秘密。
第二天过小年(腊月二十四),虹羽收到三个包裹四封信,这可是个大丰收!自从虹羽来到白浪湖,还从没有一下子收到这么多信和包裹。包裹和信是艾政委和莫团长从师部给带来的,而且都是凌汉洋转凌虹羽亲拆的,这下虹羽可以大大方方的先拆开来看了。三个包裹不用说是春节礼物,有权权姐的,姑姑的,还有一个竟是冯妈妈寄来的!她们都给我寄什么礼物来了呢?呵,冯妈妈,我连贝壳也没给她的小妹妹寄呢!真不好意思收她的礼物。嗨,还是先看信吧,冯妈妈也有一封信,先看她的吧。虹羽拆开信,抽出信纸,从中间掉下一张小纸条,那是小半张香烟盒纸,上面写着一句话:“祝汉洋、虹羽春节愉快,身体健康。妈妈。”呵,妈妈!那清秀的笔迹有些匆匆,但分明是妈妈的亲笔。虹羽把纸条紧紧贴在脸上,仿佛希望能够从那上面感受到一丝丝母亲的气息。呵,妈妈,您好吗?您愉快吗?我们的信是写给冯妈妈的,她一定转交给您了,那么说她一定见到您啦?虹羽急匆匆打开冯妈妈的信,果然冯妈妈说她去看过妈妈,说妈妈很好,妈妈的问题不久就会搞清楚,会回家的。让他们兄妹放心,好好工作,好好读书。还说听说这边很暖和,冬天不冷,所以给虹羽寄了一双深帮球鞋,就当生日和春节的礼物吧。还让兄妹俩以后不用写太多信给她(怕别人拆看),妈的事她会常打听,一有消息,一定会写信告诉他们的。看完信,虹羽想起冯妈妈以往的很多好处,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以前自己会那么讨厌她。人哪,也许离开了,离得远远的,才会知道这个人对你实在是很好、很重要的吧?
第二封信当然看权权姐的。权权姐信里,寄来一块亮晶晶的心形薄金属片,细看又不太象金属,上面有红色圆珠笔很重的画着两颗红红的心。两颗心挨得紧紧的,旁边还画着一条红丝带扎成的结。虹羽看了信才知道这块薄片是一块天然云母片,是权权姐她们在一个大型云母矿安装电力设备时,工厂领导送的。信上说要过春节了,权姐不能来看你们,因为安装任务很紧,春节可能要在工地上过了。所以,特意去市区给虹羽买了一套新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下次写信一定记得把身高又长了多少告诉她。信上还说,云母贺年片是送给虹羽和大哥的,祝你们新年快乐。虹羽看着心形云母片和上面的两颗红心,加起来共是三颗心,那一定是代表大哥、权姐和虹羽自己的。上面还有一根红丝带把三颗心扎成一个结,虹羽认为权姐一定是希望我们兄妹三个团结一心,在新的一年里更加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嗯,一定是这样的,等大哥回来问问这样解释对不对,大哥一定会同意的。这些兵大哥们可真辛苦,今天过小年,他们也不休息,大哥的图纸已经改完,也上了工地。他们要到腊月28才放假呢。在老家,腊月28家家都要吃腊八粥了。记得有一年,爸妈带着三兄妹去姑姑家过年,姑姑熬的腊八粥可真香!妈说是乡下糯米、绿豆、红豆、大枣子、莲子肉、花生什么的都比城里买的新鲜的缘故。今年,不知道姑姑和表弟表妹们能不能吃上熬得又稠又香的腊八粥?虹羽想着,慢慢折开姑姑寄来的包裹,原来是一双细针细线白底白边大棉鞋!黑色灯蕊绒鞋面上还缝上了四分之三的白布。可怜的姑姑,她不知道白浪湖的冬天是不用穿棉鞋的!她那么苦,那么累,还没忘记给自己做棉鞋,生怕冻坏了她的小侄女。
虹羽看着那半截白布,觉得自己的心,沉沉地坠得喉咙口直发哽。从前,她一直不知道“亲情”也能有这么沉重,沉重得让人不知道是喜是悲。她看见鞋里面一张纸条,掏出来展开一看,原来是表弟给姑姑代笔写的一封短信。信里虽然有好几个错别字,虹羽还是读懂了信中的关切和惦念。还有掩盖困苦,故作轻松的安慰。虹羽知道姑姑一定很苦,只是她咬牙不说,只说一切都好,前几天队上分了四十斤麦子,过年有馍吃了。说表弟也开始挣工分了,明年日子会更好过些。末了,说了三遍让她好好读书。虹羽知道表弟也没有上学了,心里很难过。表弟才念完高小,他很聪明,也是很喜欢读书的。纸条反面又加一句:如果部队不准穿白棉鞋,就把蒙着的白布扯掉,只要心里记着自己的亲爹就成。这句话,看得虹羽呆呆的,只想飞回故乡,扑在父亲的坟头上大哭一场。她想起跟父亲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些日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哥回来了。虹羽知道大哥很累,急忙给大哥倒一杯热开水。大哥仔细看了冯妈妈,权姐姐的信,又看了姑姑寄来的棉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妈妈和姑姑的字条仔细展平,小心地夹进爸爸的“唐诗”里面,然后用手握握虹羽的手,对妹妹笑笑。兄妹俩拆开权姐寄来的包裹,见是一套带拉锁的大红运动冬装,里面有厚厚的绒。虹羽穿上它,
浑身暖暖和和的,连小纱背心也不用穿了。大哥又叫虹羽穿上冯妈妈寄来的新球鞋,虽然衣服、鞋子都稍稍大了一点,还是显整个人很精神。大哥看着她,眼睛笑得细细长长的,那笑容可真像妈妈!虹羽知道大哥是心里高兴,可还是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起来,急忙脱下衣服和球鞋,穿上自己的旧衣服。大哥笑着问她为什么不就这样穿着,很好看的嘛,虹羽说等年三十再穿。大哥点点头,拿起桌上的两封信说,那也好,省得过几天脏了,就不好看了。那就先看看你同学们的信吧。虹羽接过来一看,一封是罗星的,很厚,贴一毛六分钱邮票呢。虹羽知道,一毛六分钱罗星要卖二斤大白萝卜或者是一斤胡萝卜或者是三斤大白菜才行,冬天可没有什么太值钱的菜好卖。这个罗星,不会少写点儿吗?多花了八分钱他又该心疼好半天了。
虹羽拆开信一看,原来是好几张贺年片,多半是手工做的。白梅的最好看,是用海蓝色细布做底子,上面用白布做了一只和平鸽,小鸽子红红的嘴上叼着一根黄丝带,丝带上系挂着一颗红红的心!欧,这个白梅,把心都给寄来了,难怪多花了罗星8分钱呢。她的贺年卡全是用碎布做的,看来她真跟她妈学缝纫了。罗星寄来一朵压得平平的白木槿花,下面衬了一片大红枫叶,两样都贴在去年的小日历卡上,红白相映,又醒目又美观,写着对春去春来又一年的纪念。大哥称赞这小孩真聪明,真是匠心独具啊!虹羽说,罗星很会种菜,又是大山里出来的,当然喜欢大自然的产物了。淑光的贺年卡是买的。上面有四个描着金边的字:友谊长存。背后写着两行娟秀的小字:这是我用第一次工资买的。非常想念你。你的朋友:淑光。大喜和兰兰用一张粉红纸卡写了一个灯迷:在山点点红,下水红点点,君若常饮用,健身红脸脸。后面说明灯迷是大喜出的,字是兰兰写的,打一中药名,猜不出来罚多寄贝壳。虹羽说这是什么狗屎灯谜呀!汉洋却说这灯谜可不简单哦,小小年纪把苟杞形容得这么传神,可不太容易,这灯迷可不是“狗屎”能够想得出来的。虹羽一听乐了:原来是苟杞!这药我见过的。大喜他爷爷是回春堂的“老神仙”嘛,他当然知道这些中药罗。也许,他自己真的去学中医了呢。汉洋说:“原来是这样,学中医也很好的。我国古代有扁鹊、华佗、李时珍等神医,比西医早了几百上千年呢”。兄妹俩又说到关云长刮骨疗毒,扁鹊停棺救活孕妇等等历史故事,正说得有劲,开饭号响了。宁宝从门前跑过,大声招呼说:“开饭了,快走,我都饿扁了!”山根走过来说:“也,这个人,做事磨洋工,吃饭舍,打冲锋哦!”宁宝说:“是的是的,小四川,你懂个啥子?吃饭不积极,对不起***!”山根说:“油嘴滑舌,你那个口条嗦,硬有三尺三罗。”宁宝说:“过奖,要那么长干嘛?”山根说:“那才方便绕歪圈圈沙!”一大群手拿饭盒的战士听得哈哈大笑,都说这下子猴精宁大学吃了小四川山根的亏,反倒被他给绕了进去,宁宝朝山根拱拱手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回我算栽了。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说完作了个鬼脸,端着猴王驾斤斗云的架势往食堂而去,一群战士嘻嘻哈哈地跟着,一路笑进食堂。
几天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年三十是除夕,是我们国家最传统最隆重最热闹的节目。辛苦了一年、节俭了一年的人们,在这几天都穿戴上新衣新鞋新帽子,放开了玩,放开了吃。那几天,人们的心情都特好,说话特和气,走亲访友的拜年,恭喜吉祥的祝福,可热闹了!就连白浪湖这个荒凉偏远的军垦农场也不例外。
从腊月28开始,凌汉洋等五个大学生加上山根几个通讯员整整忙了两天,把食堂、宿舍、连部统统打扫得干干净净。大红春联,大红横幅,大彩门把部队驻地布置得红红火火。战士们则大洗特洗,两天之内,把所有的臭鞋臭袜脏衣服来了个彻底“大扫荡”。因为,年三十师首长要来白浪湖慰问。这是师里特派了一个年轻的参谋随着送慰问品、春节物资的专用大卡车来白浪湖通知二位团长的。
年三十一大早,虹羽起床看见大哥已经把她新衣服,新球鞋全都拿出来,放在自己床边上了。虹羽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急急地喝了半碗粥,啃了半个馒头,就拿上邵林寄来的贺年卡往阿青家里跑。凌汉洋看着妹妹一团火似地快步走在大草甸里的小路上,越走越远。他低下头,看看手中的心形云母片,上面的两颗红心格外明丽。“这个小傻丫头!”汉洋笑微微地想着,年青的心,已然飞越关山,飞向数千里之外的电力安装工地……
虹羽轻快地跳着跑着,心里直想笑。真想不到傻大个邵林也给我寄来贺年片!罗星信上说:邵林死乞白赖地要跟他和好,当他的‘哥们’(他们现在都在市一中念书)还求爷爷告奶奶地要走了一个很好看的贝壳。这次他也买了张贺年卡求罗星给一道寄来,罗星怕让虹羽生气,坚决不答应。那小子就在罗星家里赖着不走,罗星只好把通讯地址告诉他,让他自己“碰碰运气”,理不理他只有虹羽自己才能决定。“这邵林也怪可怜的。”虹羽想着,看看手中精美的贺年卡,还透着香气,邵林一准给洒上花露水了。男孩子弄这些花稍,真俗气。他连姓名也不敢写下!若不是罗星信上说过了,虹羽还真难想到他头上。不过,信封上的“鸡爪文”虹羽好象还记得起来。她当学习委员时,可没少为邵林那涂得乱七八糟的作业本生气。“算了,大过年的,人家真心认错了,就应该原谅他才对。过了春节,给同学们回信时,也给他写一句和好的话吧”。昨晚,虹羽端端正正地在那张“新年快乐”贺年卡上,写上了送给“林大伯和阿青哥”准备当作新年礼物送给他们。多亏邵林不敢留下名,写上字,要不然自己可真没有礼物送给阿青呢。
虹羽刚走到岩坪边,阿狼迎了出来。它愣了愣神,一时间弄不清这个新衣新鞋的“新人”究竟是不是虹羽?直到虹羽叫它的名字,它才兴奋地跑过来舔舔虹羽的手。然后,故作斯文地迈着小碎步转身带路,还不时回头拿眼看看虹羽,好像它带回家一个新的贵客似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