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个佛龛，佛龛里供奉着一尊黄金八面佛。

康诺和扎拖波脱去鞋袜，当先走到佛龛前，各自点燃一柱清香，双手合十将香条夹在双手中指间，举手齐额，对着那尊高约一尺的黄金佛像深深一躬，然后把香条插到佛像前的香炉中，又保持着躬身后退三步，继续双手合十，贴于前额对着佛像三鞠躬，口中念念有词。

两人的姿势一模一样，只是扎拖波手上多了一串念珠。

冷焱全程有样学样，只是一言不发。

得益于他的刻苦学习，到掸国近一个月，他基本上已经能够听懂八成的掸语，不过仅限于日常生活用语，礼佛拜辞不在此列，所以他只是跟着康诺和扎拖波做做样子。

“冷焱，感觉你对我佛不是那么虔诚！”走出竹楼，康诺用掸语对冷焱说。

“我不信佛，跟着你们去拜佛不过是入乡随俗。”冷焱不卑不亢地用生涩的掸语回答康诺。

“呃，你掸语说得很别扭，可以讲滇省方言，我虽然不太会说，但能听懂。至于你们华夏的普通话，我就不太懂了。”康诺看冷焱的掸语讲得很费劲，又开口和善地对他说。

“好吧，我跟你刚好相反，掸语能听懂，但还讲不好。”冷焱也不矫情。

“老板，冷总，现在龙虾已经处理好了，可以去享用了！冷总你吃不了虾的话可以吃螃蟹，特意为你准备的。”扎拖波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冷焱微微颔首表示感谢，而康诺眼底闪过一丝不快。

下边的人，越来越不规矩了。

三人很快就来到吃饭的竹楼，军营里的骨干成员都已经等在饭厅里，不过还好，没有人在三人到场下令之前就动手开吃。

饭厅不小，但桌子不多，只有三张圆桌和一张方桌。

毫无疑问，方桌为主，是扎拖波专属的，而圆桌为次，是其他骨干成员的。

康诺是扎拖波的老大，冷焱是扎拖波的贵宾，自然都是有资格到主桌落座的。

冷焱也是第一次跟康诺他们吃饭，感觉总有些不自在。

扎拖波说的没错，只有主桌上有一小盆爆炒的螃蟹，三张圆桌上都只有大盆的小龙虾和其他的一些主食。

烹饪方式跟国内不一样，不过看上去也是色香味俱全的样子，香味直往冷焱鼻子里钻。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那些龙虾是从人的尸体上摘下来的，冷焱或许也会和扎拖波他们一样大快朵颐，享受美食！

不过那只是如果，现在的冷焱只能自我安慰:虾是用死人喂养的，不至于连螃蟹也是吧？没亲眼看到就当不是算求！

一阵觥筹交错之后，冷焱和康诺、扎拖波都已经酒足饭饱，而康诺跟扎拖波打过招呼之后就带着随从离开了。

“胞波，你们不是虔诚的佛教徒吗？怎么荤素不忌啊？”冷焱大着舌头问扎拖波。

“什么荤素不忌，我们这是百无禁忌！拿你们华夏的话说就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们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还管那么多干啥？”扎拖波可能是酒喝得有点上头，一改平时的高冷，也大着舌头跟冷焱聊起天来。

“合着你们对佛也不过是拜拜而已？”冷焱故作吃惊。

“我们禅族人的很多习俗跟你们华夏的傣族、景颇族一样，几乎每个人小时候都要到寺院里修行的！特别是我们男的，五六岁就会被父母送到寺院里去，当几年和尚，五到十年不等，根据自己的家境决定什么时候还俗。”

冷焱心下了然。

国内的傣族和景颇族确实有类似的习俗，就是家里的男丁在五六岁的时候都要出家为僧，在寺院里修行至少五年，而寺院则充当学校，教这些孩子们从识文断字开始，跟着吃斋念佛，学习佛家文化，到一定的时候再还俗，成家立业结婚生子。

因为国家不余遗力推行义务教育，华夏国内现在基本上已经没了这个习俗，但掸国这边还是一直保留着这个传统。

如此说来，康诺、扎拖波等人都是当过和尚念过佛经的人了！

“你们在寺院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百无禁忌吗？”冷焱有些好奇地问扎拖波。

“那倒不是。寺院是很神圣的地方，是必须吃斋念佛的。百无禁忌的，是我们这些还了俗的人。”扎拖波说。

“你们就这样吃用死人喂养出来的食物，心理上就没有什么负担么？”冷焱又大着舌头问。

“哈哈，众生平等嘛！虫葬也是一种安葬方式，而这些圣虫是上天的恩赐。土葬是你们华夏的习俗，入土为安是不错，但对于我们来说比较浪费。”扎拖波说得唾沫星子横飞，“你们华夏，自古以来都是中央之国，富庶繁华，大多数人都衣食无忧，不像我们这边，从来都是你们眼中的蛮夷之地，百年之前大多数人过的都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有一口吃的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管他是怎么来的！”

冷焱当即哑口无言了。

“说真的，我们很羡慕你们。你们能生在华夏那样的国家，很幸福啊！绝大多数人都不需为活下去而担心，你们的政府很有魄力，不像我们国家，联邦把多半的力量都放在了内斗上，而地方基本上都不服从联邦的管理，只有拼了命拉起自己的队伍才能活得好一些。”

“呃，胞波，我只是个打工仔而已，现在也只是跟你聊聊信仰谈谈生意，不谈国事哈！”冷焱被扎拖波换了人似的一番言论整得无所适从，只好赶紧出言制止，再让他说下去，就要被系统关小黑屋了！

“呃，也对！不过你好像不是个纯粹的商人啊！前久在腊戌对姬家人下手也挺黑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华夏商人的作风！”扎拖波说。

“呵呵，姬家人做的那些事，是人事么？”冷焱挑眉反问扎拖波。

“我们不也一样么？”扎拖波也挑眉反问冷焱。

这天不好聊了！

“你能知道我对姬家做的事，就应该知道姬家跟我有血仇。就他家的人对我的爱人做的事，我灭他满门并不为过！”冷焱冷声说。

“你知道，道上的规矩是祸不及……”扎拖波说。

“是他们先坏了规矩！他们做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冷焱不等扎拖波说完就冷声打断。

“……”

这天没法聊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呆愣片刻，扎拖波只好双手合十，轻声说。

“哈哈哈哈……好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冷焱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们的佛祖可真伟大！放下屠刀就可以立地成佛！这话，你信吗？你手上的血比我少么？别忘了，我只是个打工仔，充其量只是个小商人，而你，可是职业军人出身！我们国家的军人可能在整个职业生涯中都没有开枪杀人的机会。你们不一样，从拿起武器的那一刻起就投身于战火之中，死在你手上的人，怕是要到三位数了吧？就这样你来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不觉得很搞笑么？”冷焱咬着牙对着扎拖波一顿输出。

扎拖波一时无语，只好把玩着手腕上的那一串念珠。

冷焱也没有再说话。

半晌，扎拖波摘下念珠递给冷焱，说:“我每杀一个人，就穿一颗珠子，所以，就有了这一串念珠。现在，我就把这串念珠缠在手腕上，每次礼佛的时候都会戴着。”

冷焱毫不客气地接过念珠，当着扎拖波的面就开始数。

“一，二，三……一百三十八！”

这串念珠确实很特别，珠子虽然材质和大小一致，都是金刚菩提子的，但珠子的包浆程度差异很大，大部分珠子肉眼可见有些年头，但又二三十颗明显很新。

“目前的最后一颗珠子，代表的就是今天你看到的那个女人。”扎拖波淡然地说，“是一个星期前对面的园区送来跟我换白面的。”

“你玩腻了，然后就杀了她？”冷焱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问。

“不，我没有碰她，包括我手底下的胞波也没有碰她！虽然她跟漂亮！”扎拖波言语中竟然有了一丝惋惜。

“我不该相信对面那些渣渣的！他们本来就是搞诈骗的，这个女人是他们从狮城骗过来的，本来想要调教成公关，但过了火，被他们打成了重伤，内脏都已经破裂了！我把她换回来的时候人是昏迷的，他们骗我说是睡着了！结果她妈的醒来就吐血！吐出来的东西里有内脏碎片！所以我就只能给她一个痛快了！浪费了我半两白面！”扎拖波咬牙切齿地说。

“你吃了这么大个亏，就没想找回场子？”冷焱把念珠递还给扎拖波，挑着眉问。

“你以为老子不想？可是对方背后站着的是佤邦联合军的人！我根本就打不赢啊！别以为他们是什么好鸟！我们这里号称千佛之国，实际上魔比佛多！你们不是有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么？”那帮人不做药品生意了，钱从哪里来？正行的收入杯水车薪，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所以他们就只能圈养或者支持那些各种各样的骗子作为他们的现金奶牛！”扎拖波愤怒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