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难?他敢!”花白头发老头脖子一梗,瞪起眼睛,射出寒光,“不是跟你扔大个,倒退二十年,俺早不跟你谈什么条件了,大脖刀往桌上一拍,问你给哪块?不给钱,俺就剁你手脚!”
老头子脸上横肉丝紧绷,身上散出煞气,“可如今,是法治社会……”
“《工伤法》不是法吗?”
邵勇接过话,淡淡一笑。不屑于这个老爷子,嘴上一套,手上一套。好的不学,竟学会了和美丽国玩双标。
“那城里人,可是三十万!城里人是人,咱农村人就不是人啦?农村人咋啦?活着没老保,死了,也比人家城里人贱吗?”
老爷子这一问,深深触动了邵勇的心。自己虽然不种地,开了工厂;离开了农村,搬进了城市;可自己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农民哪能不知道农民的苦?“好!一条命赔三十万,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大家的意思?”
邵勇神情严肃,目光刀子一样锋锐,直戳对面人的心窝子。
“一条命三十万。给这个数,俺们不再跟你闹,也再不找姓颜的麻烦,立马铺盖走人。今生再遇到什么沟沟坎坎,跟你们无干!”
花白头发老者,与咳嗽声不断的老头,互相看了一眼,笃定地回答。
“一言为定!”
“绝不反悔!”
双方最后拍了板。
“好!我再一家送五万元,做丧葬费。剩下的,给死者父母,算是养老费。”
邵勇叫过佟兰,去起草一份协议。只要双方在协议上签字,丧家就可以到财务取钱。花白头发老者和咳嗽不止的老人,非常意外,他们呆愣愣地互相看着,好半天才缓过劲来,“邵老板,真是大善人!俺们没别的能耐,替你传个名,还能做到!啥也不说了!要不是摊上这种事,一定跟你邵老板喝两盅,交个朋友!”
俩老头一个劲儿地向邵勇道谢。邵勇让家有重新给他们续上热水。猴脸和红嘴唇自知无趣,借上厕所,悄悄地离开。这俩坏蛋一走,场上气氛明显升温,柱子也重新加入进来,随便唠起了家常。
佟兰打好协议,交给座中人过目,按照座中人意见,做了小的修改,双方正式签字画押。佟兰带着俩老头去财务拿钱,门口的一帮人也随后撤围散去。
爆炸过去一个月,眼瞅着要过年了,刘柳镇乡企局沈局长托蔡镇长传话,要来厂子一趟。蔡镇长在电话里说,爆炸发生后,沈局长被定为第一责任人,案子移交至市检察院,虽经私下沟通,却仍不能撤下来。
检察院把案子移送到法院,法院判成定罪不诉。沈局长虽说保住了公职,但工资却降了一级,且二年内不能涨工资。原本襄平县的经济竞赛,刘柳镇十拿九稳得第一,奖金自然是一等,可鞍阳市轧钢厂一爆炸,锅里煮熟的鸭子,全飞了。
沈局长过来,就是来找补找补的。可拿什么找补,邵勇心里明镜似的,拿嘴?不可能!那得真金白银。可自己为平这件事,搭进上百万。背后若是没有贷款,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来。
沈局长一厢情愿,想拉自己为他们填坑。这显然是说不过去的。莫非就是自己替颜光担了,就该为大家都找个平吗?可大家的心理平衡了,自己呢?会平衡吗?思来想去,邵勇断然拒绝了。好人他也愿意做,可他不想当一个烂好人!
因为说不,得罪了官面上不少人,邵勇整天闹大心,人也憔悴了不少。春杏和佟兰等人都知道事情的原委,虽极力开解,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心结能否打开,关键还得靠邵勇自己。
流年似水,怎能没几朵浪花?年前颜光秘密约见邵勇,直接把铸钢厂转让给了他。邵勇哪能白拿,让颜光好歹说个数,可颜光死活不肯。只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不便再经管这个企业,同时,自己也不愿欠邵勇这么大的人情。
颜光虽不在南大洋,爆炸后也从未来厂里,可是他明白,为平息这样的事,邵勇顶着多大的压力,拿出了多少财产。弄不好,不仅身败名裂,而且再无翻身机会。
邵勇的目的,不言自明,就是要把颜光摘出来。舍得自己一身剐,确保颜光万无一失,全身而退。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这样的恩情,岂是说声谢谢,就过去的?
小年那天,厂里已经放假。为了把春节安全工作做扎实,邵勇在家有、栓子、柱子和佟兰的陪同下,逐个车间,逐个工位,仔细排查。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大家都摸出自己的手机。邵勇笑了,因为响的手机,是自己的。他自豪地向弟兄们晃了晃手中的电话,按下了接听键,放在耳边。
“邵勇,还能听出我来吗?”
邵勇如遭电击,瞬间呆立在原地。“是晓丹!”他怎能听不出来。他眨眨眼睛,晃了晃脑袋,认真确认了一下,这个令人魂牵梦萦的声音,这个令自己日思夜盼的女人。
邵勇没有犹豫,快步甩开众人,压低声音,“晓丹,真的是你吗?”
“算你有良心,奖励你一个!”
晓丹温婉地笑着,对着手机,亲了一口。
“你们继续检查,我出去一趟,不用等我回来!”
邵勇捂住手机,回头冲家有、栓子、柱子和佟兰喊。他自己不知道,可家有、栓子、柱子和佟兰,都发现了邵勇的异样,因为邵勇笑得是那样灿烂,就像一朵花,一瞬间在他的脸上绽放。
多年以后,佟兰突然明白,邵勇那天的样子,就是幸福的样子!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