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路,咸平元年,李家祠堂。
“小郎啊,你跪下,大哥求你一件事。”
桃矢一杯酒下肚,就来到一个陌生的场景里,熟悉的李家兄弟变成了古人,而他,作为一个隐形人,看到了眼前奇怪一幕,一本正经的李若城带着道童打扮的李小郎,在祠堂里商谈事情。
李小郎不清楚大哥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但想来他不会在祠堂里捉弄自己。因此,便放心地按照要求跪在了祖先牌位之前。
“小郎啊,你现在也不小了,是时候为家里做贡献了,我们家准备搬到港岛去,可东京还有门亲戚要拜访,我实在是走不开,明天你就和温伯去东京一趟吧。”
李小郎没在意要去东京汴梁的任务,反而是注意到了搬家的事:“咦?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家?”
“你还小,这是家族里决定好的事情,不该问的别问。”
“??”
有的时候,李小郎会产生换一个哥哥的想法,可惜换不得。桃矢则是惊叹于不管哪个时空,李若城都是那么灵活。
“大哥,你号称洞见人间一千年,难道是预测到什么事情了吗?”
“人小鬼大,想得倒多。”李若城曲指赏了自家弟弟一记脑瓜崩,看李小郎惨兮兮揉脑袋的样子,似乎是觉得过意不去,摊开手掌,露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玉质物件,神奇的是,这个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物件见风叫长,从一开始的不足一指长,膨胀到需要两只手才能捧起来。
到了这一步,桃矢终于能猜到这是件什么东西了,看外表,它莹润可爱,近似于一个长方体,只不过朝上的那一面有些许弧度,朝着李小郎的那一面面上雕刻的图画也颇为神奇,竟然会动。第一眼看到的是华表柱头,一只仙鹤单脚站立,华表下,有人张弓对准仙鹤。可只要稍一恍惚,箭就射出去了,而仙鹤也表情悠哉地振翅而飞,躲过飞箭。
在李若城目光示意下,李小郎接过了那个物件,好奇问道:“给我枕头干嘛?”
“白日里就胡思乱想,肯定是晚上没睡好,就给你个枕头喽。”
“它有什么用?”
“你可别小看它,这可是库洛用过的枕头。游梦仙枕,来头大得吓人。”
“啊,库洛老祖的枕头?”
李小郎闻言双眼放光,不料李若城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你也别太当回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这枕头粘上了库洛的仙气,现在也散的一干二净了。”
桃矢觉得,这个李若城指定有点大病。一会让人别小看,一会又让人不要太当回事。眼看两兄弟的交流完毕,他跟着李小郎出了祠堂。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出了祠堂后,那一排排的祖宗排位,写有名字的部分变成了后世视频通话的界面,一起亮了起来,颇有一种开线上会议的感觉。
“哈哈,小若城又在骗人啦?”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说道。
“自家兄弟,怎么能叫骗呢。”
“你把真相告诉他不好吗?”
“那样就没惊喜了。”
??
夜已深,李小郎枕着游梦仙枕,睡得香甜,全然不知自家大哥就站在自己床头,招来满天星光,为游梦仙枕充能。
桃矢亲眼见证了李若城的大手笔,先是感觉天低了许多,好像要塌下来。桃矢小时候有种错觉,夜晚的时候望着山与天交接的地方,觉得爬到山上就可以摘下星星。现在桃矢觉得自己伸手就能够得着星星,理智告诉他,这是另一种错觉了。
接着,星光拖着长长的尾巴,雨点般落了下来,碰到李小郎房子的屋顶,好像碰到了一个大漏斗,星光聚集铺开,成河,成海,依着最中间的漩涡,漏进游梦仙枕之中。
然而,就是这样的大场面都没惊醒李小郎,桃矢走进屋里,看着酣睡的李小郎,觉得他枕的不是枕头,而是整个银河系。
“去吧,去增援未来。”
“去吧,去完成命中注定的相逢。”
“去吧,去一千年后吧。”
??
一九九八年,东京友枝镇,木之本家,书房。
木之本樱被书房传来的怪异声响惊动,为了守护这个家,她壮着胆子来到了书房,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唔欸?这本书是?”
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无意间撇见了一本书,心神就被这本和玉石枕头放在一起的书吸引了。她听父亲说这个玉石枕头叫做游梦仙枕,是个仿品,真品有一千年的历史呢。至于这本书,她之前从没有见过。
木之本樱好奇地翻开书,书的内部被掏空了,放置着一叠卡牌。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卡牌端详起来,心神为之吸引,恍惚间念出了卡牌的名字。
“风?”
在木之本樱念出风牌名字的时候,命运之轮转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随着风牌被唤醒,不自觉的发挥自己的力量,其它的卡牌也趁势四散而去,纷纷消失了。这一幕,好比洪太尉误走妖魔,恰似戈薇射碎四魂之玉。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木之本樱都呆住了,要不是手里还抓着一张风牌,她都要怀疑自己翻开书发现一堆卡牌这件事是场幻觉了。
桃矢全程目睹了事件的发生,心里像是有一万只羊驼奔腾,他昨天还在千年之前,一闭眼的功夫就到了现代。而且传说中库洛的宝物,就那么草率地解开了封印。他现在确定了一件事,李若城和库洛之间,至少有一个人是缺大德的。
又一个粉碎木之本樱三观的事情发生了,玉石枕头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个拇指大小的男孩儿,穿着打扮像个小道童,口中发出惊呼:“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李小郎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在北斗的勺子里,而游梦仙枕在北斗的斗柄那一头,准确的说,是从天外天砸落,落到了斗柄处。接着,李小郎就像投石机里的炮弹一样从勺子里飞了出去,飞跃星海,然后是坠落,再坠落。
这个梦不知道该说是奇梦还是噩梦,然而李小郎并不是被吓醒的,在他坠落的过程中,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纷杂的气息,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呆愣的女巨人,这才惊得完全醒过来。
“怎么回事?你是谁?”
木之本樱惊呼出声,她发现世界好像变得陌生了,先是突然出现的狂风卷走了书籍中的卡牌,接着游梦仙枕上的拇指男孩就变出一把宝剑,对准自己,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
李小郎继续问着:“你是何人?龙伯之民吗?”
“唔欸欸~”
木之本樱终于反应了过来事情的离谱之处,被手持利器的拇指男孩吓了一跳,远远地躲开了,隔着书架偷瞄。
李小郎看到女巨人大叫着跑了开来,心底有些意外,对面的疑似龙伯之民的存在胆小过头了,并且,居然听不懂自己的话。
为了弄清情况,他翻出自家大哥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灵犀玉佩,这是一件可以使人沟通无碍的宝物。刚收到这件礼物的时候,李小郎还是蛮高兴的,兴冲冲地去问鱼到底快不快乐,后来玩腻了也就屏蔽了灵犀的翻译功能。
“这里是什么地方?”
木之本樱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听懂了对面小人儿说话了,虽然不了解情况,但她还是回答了小人儿的问题。
“这里是我家啊!”
李小郎皱着眉头,他早已发现现在身处的地方不是自己房间了,女巨人回答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他只能再次开口道:“我问的是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小樱回答的十分无辜:“这里是友枝镇啊,东京的友枝镇。”
李小郎眉头皱得更紧了,汴梁附近有没有友枝镇他不清楚,但他清楚如果国都内出现了一家子龙伯之民,那绝对瞒不过爱凑热闹的大哥。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落入自家大哥制造的幻境之中了。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按照他对自家大哥的了解,就算要制造幻象整蛊自己,也绝不可能出现一眼就能看穿漏洞。
木之本樱壮着胆子走向前去,据她观察,这个小不点儿,拇指男孩应该不是坏人。
“我叫木之本樱,你呢?怎么会出现在我家?”
听到这个名字,李小郎更糊涂了,木之本樱可不想中原风格的人名,反倒更像是海外岛国的人所起的名字。而且,自己怎么会一觉醒来出现在别人家呢?
“我是李小郎,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也不清楚。”
李小郎细细回忆着最近的一切,突然的搬家,东京的亲戚,以及,游梦仙枕!
“对了,游梦仙枕呢?”
没有看到游梦仙枕,李小郎着急了起来,他枕着游梦仙枕睡了一觉就到了这个地方,要说眼下的情况和游梦仙枕无关,他是不信的。
“喏,就在你脚下踩着呢,虽然是个仿品。”木之本樱见拇指男孩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好心地给他指出了游梦仙枕的位置。
“这是游梦仙枕!”
李小郎望着脚下的玉石大床怔怔出神,如果说脚下的巨型玉石床是游梦仙枕的话,那么自己认为的女巨人,龙伯之民其实是一个身高正常的少女,以这个参照系来看的话,出问题的就是自己了,是自己变成小不点了。
解决了一个问题,更多的问题又涌上了心头,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刚才那股强大纷杂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看着拇指男孩发呆,木之本樱提问道:“你也知道游梦仙枕吗?爸爸说它有一千年的历史呢?”
“一千年!”
李小郎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游梦仙枕上雕刻的故事来自搜神后记,成书于东晋,而库洛老祖活跃于唐朝太宗时期。这两个时期距今都没有超过千年。至于故事的主角丁令威,据自家大哥考证,修行界并没有一个叫丁令威的前辈高人。由此可知,游梦仙枕最多诞生于五百多年前,绝不可能有一千年的历史!
“可是我爸爸就是这样说的啊!爸爸说这是一千年前一个叫‘宋’的富庶王朝流传下来的。”
“什么!这不可能!酉鸡招来!卯兔招来!”
木之本樱看着拇指男孩念着奇怪的咒语,然后把两个看起来像是石头的东西按进剑中。紧接着,她觉得眼前一花,就失去了拇指男孩的踪迹。
“啊~”
一道惨叫声传来,木之本樱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到拇指男孩直挺挺地沿着墙壁滑落,头上多了一个大包。她捧起掉在地上的拇指男孩,绿眸子中满是担忧。
“李君,你怎么样了?”
木之本樱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着,生怕一不小心把拇指男孩吹走了。看着拇指男孩久不醒来,木之本樱推测他刚才速度太快撞到墙壁,昏了过去。
此刻,被木之本樱推定昏了过去的李小郎,正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准确地说,是灵魂出窍地李小郎在二十世纪末的陌生天地里,狠狠见了一把世面。刚才飞剑失控,李小郎情急之下使用了“未羊招来”灵魂出窍,肉身撞墙掉在了地上,灵魂却穿墙而过,看到了咸平元年绝不会看到的景象,铁盒子横行天地,风驰电掣,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镶满水晶琉璃??
一幕幕夸张怪异匪夷所思的景象冲击着这只年轻又古老的狼。绕是李小郎跟着李若城降妖伏魔,见惯了世面。此刻,看着现代文明的冰山一角,李小郎就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被惊得瞠目结舌,久不能言。
情绪激荡,心神失守,羊符咒的作用失效,李小郎的灵魂被拖拽,倒着飞回了木之本樱手心的肉身上。
睁开眼,一张巨脸出现在眼前。今天经历的事情委实太过离奇,李小郎都麻木了,不再对此大惊小怪了。
种种念头在李小郎脑海里翻腾,什么王质烂柯,什么彭祖陈抟,这些以前他都是当故事听的,没想到,现在自己成了故事中的烂柯人。不由得,他想起了游梦仙枕上雕刻的故事。
“丁令威,本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集城门华表柱。时有少年举弓欲射之,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
自己与那丁令威何其相像,李小郎有感而发,不自觉低声吟诵道:“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纍纍”
良久之后,瘫坐在木之本樱掌心的李小郎终于缓过神来,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他不得不相信这个最荒缪的猜想。他,李小郎,一觉醒来,来到了千年后。
李小郎怀疑导致自己来到千年后的罪魁祸首就是游梦仙枕,他这样想,一是因为一觉醒来,只有游梦仙枕在身边,二是因为游梦仙枕上雕刻着丁令威的故事。
此刻,李小郎的心思却是在千年前,他的家,他的亲友,他的生活,他的牵挂,他一切的一切,都在千年前。于此世,他孑然一身,他格格不入。
木之本樱看着拇指男孩醒来之后就呆呆瘫坐,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也跟着难受了起来。李小郎横跨一千年的悲伤感染了她,她出声询问,语带哀伤:
“你怎么样了?有什么我能帮到你吗?”
李小郎抬头,迎上了那对比他头都大的绿色眼珠子。少女柔声细语又如同打雷般的声音让他暂时振作了起来。
““河东路李家怎么样?”
李小郎问出了一个有点蠢的问题,他还是没弄明白一千年究竟意味着什么。一千年,是从汉武帝刘彻到大宋咸平元年。一千年,足以让三个大一统王朝辉煌又破灭。
“唔欸?河东路是哪里?”
木之本樱露出了不解的神情,李小郎也意识到了自己小瞧了一千年时光对人世造成的影响了,千年过去,改朝换代都可以改三轮了,地名出现变化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那并州,晋阳,龙城这些名字你听过没有?”
木之本樱依旧摇头,李小郎盯着他眼中的女巨人,怀疑她不学无术。东京汴梁距离河东路并不是很远,况且他灵魂出窍的时候发现有移动速度很快的铁盒子,他推测那是千年后的交通工具。在如此便利的条件下,眼前的少女都没听过河东路,多少有点说不过去了。
如果木之本樱听到了李小郎的心声一定会喊冤,她木之本除了数学考过零分试卷之外,其它方面表现还是挺好的,实在当不起不学无术的评价。
可怜的李小郎并不知道此东京非彼东京,让一个异国他乡女孩了解另一个国度某个省份千年前的名字,的确是强人所难了。
李小郎换了个思路:“那李若城呢?这个名字你有没有听说过?”
在李小郎厚厚的滤镜下,自家大哥术数之道独步天下,是足以和李淳风,袁天罡等相提并论的人物,名满天下且必将名传后世。按照自家大哥喜欢凑热闹的性子,绝计不可能寂寂无名的。
木之本樱依旧摇头,这一听就是个外国的名字,她确信自己没听过。
“我知道李白,还会背静夜??”
少女及时止住了证明自己的心思,静夜思是首思乡诗,实在不适合对这个伤心的人说。
李小郎看着木之本樱,眼中怀疑之色越来越浓郁。帝王将相都可以名载史册,他不信自家大哥会默默无闻。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没听说过大哥的名字,一定是因为她不学无术。
“那现在是哪朝哪代,皇帝是哪个?”
“这个我知道!”
木之本樱急切地回答着,刚才拇指男孩问她的问题她一个也没答上来,这让她很内疚,现在终于碰到了一个她知道答案的问题。
“现在是令和十年,明仁天皇是第125代天皇,已经在位十年了。”
“125代!”
李小郎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李家祖上曾在武周朝为官,狄公辞世后,李家先祖也辞官归隐,在狄公故乡隐居避世。因此,李小郎对前朝唐的历史了解特别清楚,李唐国祚289年,历经二十一位皇帝。
强盛如唐,也只传了二十一位皇帝,宋或者宋之后的朝代,何德何能传到125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