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外面下着雨,我陪她一起坐在客厅的壁炉前说话,她一边给她的指甲补颜色,一边骂我说要知道我和我母亲一样没良心,她当初就不该答应我父亲,让我来到她身边,还说如果没有我,或许她现在正在同那位神秘的Victoor先生环游世界。
我问她Victoor先生是谁?是哪里的人?
外婆支支吾吾了许久,一会儿说他是法国人,一会儿又改口说他可能是英国人,再一会儿这位神秘的Victoor先生又变成了意大利人,或者丹麦人……
他的家乡就像他环游世界的志向一样,地点多变。
所以我很肯定,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样一位帅气多金,且幽默风趣的Victoor先生。
我没揭穿外婆,只和她讲了讲伦敦糟糕的天气,和我进行的几次失败的投资。
她听完哈哈大笑,还说我蠢得就像我母亲似的,当然我父亲也没好到哪去,她说我们全家都是又蠢又坏的人,她说这些话时,完全将自己排除在外了。
她涂完指甲,对着一旁落地台灯散出的昏黄的光,照了照,她问我,好看吗?
我说好看。
她说我是个坏孩子,因为我总撒谎。
我告诉她,这叫善意的谎言。
外婆骂了几句,板起了脸,她说,如果就连谎言都能被找借口了,那这个世界怕是要乱套了。
她骂着骂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那张爬满皱纹的苍白的脸上,突然滑下了泪水,紧接着她弓着腰,掩面痛哭。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想上前安慰她,却怕她又嫌弃我撒谎。
所以我只能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哭。
外婆的哭声在窗外瓢泼大雨的加持下,显得更加可怖。
我也不记得我当时具体是怎么想的,只是突然很心疼她。
第二天早上,外婆在拄着手杖下楼时,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佣人不小心把水泼在了楼梯上,她脚下一滑,当即便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我听到响动吓了一跳,忙是跑出来看。
我承认我当时被吓坏了,因为外婆晕了过去。
管家打电话叫车,把她送去了医院,经过检查,外婆断了一根肋骨,左手的小臂骨折,还有些轻微的脑震荡。
她躺在病房里,哎呦着喊疼,就连病床都不让人碰,谁碰就骂谁,还抱怨管家,说他做事不上心,连她喜欢的丝绸床单和香水都没带来。
她又忍着疼,探头看了眼床下,没瞧见她的高跟鞋,她更生气了,嚷嚷着说都怪我和管家,让她丢了体面。
管家是被她骂习惯了的,我也是。
当天下午,管家就从家里带来了她要的那些东西,我也去附近的花店,为她选了一束漂亮的花。
等一切布置完,外婆才终于算是舒心了。
可紧接着,到了晚饭时间,她又开始抱怨管家带来的食物难吃,嚷嚷着要回家,管家劝不住,就让我来劝。
我怎么可能劝得住,只能转身出去,在附近的中餐馆给她打包了几道菜,并骗她说这都是我母亲爱吃的。
外婆当时就暴跳如雷,但她骂归骂,却还是品尝了那几道菜。
还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她最喜欢的是麻婆豆腐,说麻麻辣辣的像她的脾气一样火爆。
我为了气她,说这是我母亲最不喜欢的一道菜,外婆冷哼了一声,说我母亲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没眼光的蠢人,所以她的意见不该被参考。
她边说,边看向了摆在床头柜上的花束,很是嫌弃,她说她最讨厌红玫瑰了,因为愚蠢的人们总爱用它代表爱情,而爱情本身就是一件愚蠢的事,只有蠢人才会向往所谓浪漫爱情。
我想反驳,但是很明显,我根本吵不过她。
外婆在医院住了将近一周,才被允许回家,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她让管家找人给家里每个角落的楼梯上都铺上了地毯。
这在极大程度上增加了佣人们打扫的难度,可我外婆才不管呢,因为她不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她的高跟鞋。
说实话,我很不放心她,所以我在家多待了一段时间,并试图和她一起吃三餐,可她依旧不待见我,还说一看见我,她最爱的奶油蘑菇汤都变得像下水道的泔水了……
我懒得和她一般见识,只坐下吃自己的饭。
她骂骂咧咧了几天,后来也就默许了我的存在。
晚上,她喜欢坐在壁炉前看书,给她的指甲补色,我就坐在她对面,做我自己的事。
虽然她仍是莫名其妙的会把我劈头盖脸的骂一顿,但我知道,她其实还是喜欢被人陪伴的。
因为外婆实在是孤单太久了。
后来,我要离开家那天,她骂完我,还放狗咬我,说要滚就赶紧滚,别占地方。
我冲她笑笑,挥了挥手。
载着我的车开出去了很远,我再回头,穿着一身黑的外婆还依旧站在庄园门口。
当时的我如何都没想到,那竟会是我见到她最健康的一面。
离开庄园,第二年的夏天,在一个午后,我接到了管家的电话,他说,我外婆病重了,想见我最后一面。
我安排好所有的事情,第二天便启程回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被允许走进外婆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