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送了近三个钟头,文工团才算是再次踏上了前行之路。
蔡逢春扛着摄影机、摄像机,只要遇到队伍,不管是正规军还是民兵,他都会停下来给他们拍一段。借这个机会,他就教苏傲雪如何把控镜头:“电影构图既有动态也有静态,分主体、陪体和环境三部分。环境围绕主体和陪体,有分前景和后景。构图对银幕美学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镜头中,是士兵们整齐划一的步子,画面非常和谐好看。直到有人闯入,突然破坏了队形。
蔡逢春不由地咂嘴,刚想抱怨一句什么,然而他定睛一看,顿时傻眼。
苏傲雪的两边眉毛蹙得几乎连在了一起,她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摸镜头。她看见杜景堂走进来了,就像无数个夜晚,她看见自己的房门被推开,然后她使劲坐起来,伸手一摸却只有空气。
她抬手摩挲两下,那道人影却越来越近了,直到她觉得头顶投下一片阴影。
蔡逢春意外又激动,捶着拳头很想上去打声招呼,但他看着两个人浓到化不开的眼神,立刻识趣地搬起器材,把地方腾给了他们。
杜景堂瘦了整整一大圈,嘴巴四周有一圈短胡桩,比起以前贵公子的形象来说,此刻的他算是彻底融入了凡尘。
“我怨过你。”他哽咽,“你在信里说帮我选择了更适合我的前途,可你知不知道我只想选择你?”
提起苏傲雪留下的那封信,杜景堂心里还是有气,可又觉得一点也发不出来。除了不忍心,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有错在先的那一个。
“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开始反思,其实我也有不对。我性格就是那样,不会是第一个冲出来的人,没能在第一时间就给你安全感。我知道,这样的我让你觉得痛苦,我愿意改,也会努力改!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改掉那些毛病。这样的我,你还愿意接受吗?”
有句话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前往武汉之后遇到的种种,算是命运对他们的考验。经历过分离再重逢,杜景堂很想冲上来抱住她倾诉相思之苦的。可他忍住了,他知道他们应该先确认,未来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导致彼此分别了这么长的日子,要说起错的起因,并不是单方面的个人的问题。
苏傲雪摇摇头,珍珠那么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甩:“我也有不对,我总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不敢跟人说真心话。我之前好几次都想开口告诉你,可每次都失败了。如果我改不掉,你能……”
“能!”杜景堂甚至等不了她抽抽噎噎把话说完。
他不是个完美的爱人,他只是个有痴心的凡人。他没有信口开河,他小心翼翼地认错,他保守地只承诺了努力,可这些话听来,比海誓山盟更切实际。
苏傲雪一头扎在他怀里,呜咽声里有缱绻,也有歉意,还有几分委屈:“我也不好,我以后也会努力的,真的,我下次,没有下次了,我保证我以后……”
杜景堂的鼻尖蹭在她额头上,低声道:“以后,我们都多一点耐心。你等等我,我也等等你。”
两个人,一个不擅长下决心,一个不擅长说心里话,比起炽热的爱,要走完一生的路,他们更需要的是耐心。
“我把一辈子的耐心都给你。”虽然苏傲雪脸上还挂着泪珠,但她笑出了声,她觉得四围的空气好像都变甜了。
然而,还没温存多久,她忽然惊慌地退出了怀抱,手足无措地伸出了左手。无名指上空空荡荡的,之前一直有个戒圈的痕迹,可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对不起,我把你送的戒指卖了,拿去换棉衣了。”
杜景堂不想为这种小事破坏了团圆的气氛,他一把将人再次搂进怀里。
“没事,要是我在,我也会那样做的。我还有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因为在半路遇上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有些人其实没被子弹击中要害,但迟迟没有消炎药给他们用,最后因为并发症把轻伤熬成了重伤,有的人还丧命了。我知道了之后,就没有继续往前走了,我把我的钱都拿出来到处买药,直到确认药品都送到了医院,我才敢离开。”
寥寥数语,省略的却是一段惊险壮阔的传奇经历。
就像分别的日子里,苏傲雪也攒了好几车的话,打算用一辈子慢慢说给他听。
“没事,只要你愿意来找我,我等多久都行。”苏傲雪浅浅地笑着,窝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
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柔光。
阳光包围着他们,照着灿烂的前路,任他们去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