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酒掸净儒衫上的浮土,整冠束发,笔直立在亭中,笑盈盈看着那身紫衣走来,那道身影仿佛一束璀璨的光倾泻在这座书院。
陆琳琅穿过竹影,见君不白与谢湖生还没落座,问道:“你二人怎么不落座?”
王轻尧传音几句,讲清徐望谷与魏灵心的谋划。
陆琳琅在天下楼耳濡目染太久,染上些天下楼的规矩,糟蹋饭菜最是可耻,朝亭中怒喝道,“若是再敢糟蹋酒菜,明日起,你二人自行解决伙食。”
陆琳琅很少发火,唯独在饭菜上会大动肝火,宴会上噤若寒蝉的两人点头如捣蒜。
陆琳琅在,王轻尧心中底气十足,正声道:“粗茶饭菜,楼主与谢湖主莫要嫌弃,还请上座。”
谢湖生没有过多礼数,一步洞庭落在酒宴上,嫌弃中推开桌上略显精致的酒杯,“可有大碗给我换个来。”
“桌上有喝粥的粗陶,谢湖主不介意,可以用来饮酒。”还未入席的陆琳琅轻声开口,朝张问酒送去一道眼神。
喝酒的事张问酒在行,顷刻明了陆琳琅的眼神用意,走去酒宴,取一盏粗陶递予谢湖生,又走去一人高的酒缸,一道掌力将酒缸托起,挪在谢湖生身旁,谢湖生身旁还有空位,张问酒径直落座,解下腰间酒葫芦。
酒中有水,亦如洞庭,谢湖生一道拳劲打出,隔缸取酒,尘封多年的好酒一阵酒香四溢,拳劲裹挟一道酒水横在谢湖生身前,谢湖生两指浅捏陶碗,舀满一碗酒,仰头灌下。
端着酒葫芦等着与谢湖生共饮的张问酒见他一人独饮,轻抿一口壶中酒,烈酒入喉,整个人也豪爽许多,“谢湖主好酒量。”
院中只剩君不白还没落座,陆琳琅略过他,牵过王轻尧径直走进亭中,回头道:“怎得,还需我请你不成。”
君不白无奈一笑,闪身落在谢湖生身旁空位,取一杯酒,与谢湖生共饮。
见众人都已落座,却不见师兄前来,吃得腹部圆滚的背弩少女张望道:“陆姐姐,我师兄呢?”
“柳公子稍后就到。”陆琳琅轻盈说道,挨王轻尧坐下,贴面耳语一番。
只见王轻尧轻抬衣袖,洒下一枚石子,撤下几道残羹,几盘新菜赫然出现。
厨房屋檐上,闭目养神的柳问舟听见厨房响动,起身跳下厨房,提起三个食盒大步走出房门,一字排放在院中空地上。左手化出长弓,右手幻出一枝羽箭,挑起一个食盒,拉开弓弦,将食盒朝白清雪的院中射去。剩余两个食盒,也是依法炮制,一个钉在姜青禾院中,一个飞去红叶林。柳问舟连射三箭,撤去手中长弓,左脚往前迈出半步,人如羽箭,射去四角亭。
飞往白清雪院中的食盒,装着一碗荷叶莲子粥,粥汤一滴未洒。
飞去姜青禾院中的食盒,是碗鸡汤烫熟的五彩面,面如锦缎般绚烂。
飞去红叶林的食盒,是一碟酱汤卤制熏肝,一壶清茶,肝能明目,茶能清心。
红叶林中,王积薪扫开棋盘上的落叶,食盒不偏不倚落在棋盘上,羽箭散而不见,“羽帝柳问舟的天外一箭,如今用来外送食盒,有些屈才了。”
王积薪慨叹一句,揭开食盒,正要取卤肝时。红叶林中,一阵落叶窸窣,瘸腿的老汉抱着半只烧鸡走出,烧鸡太噎人,老汉此时被憋得脸色发红。老汉须发花白,几个月未梳洗,已经打结,若不是腰间悬挂的竹制竽管,一瘸一拐的模样,乍看第一眼像个讨饭的乞丐。
王积薪不忍直视,嫌弃道:“南郭,你好歹也是读书人,能否别做偷鸡摸狗的事。”
老汉拖着一条好腿挪到棋盘石凳上,抄起清茶,灌上几口,清茶润嗓,才让他能够开口辩解,“读书人的事,怎能叫偷,我这可是当面拿的。”
王积薪自然不信,劝解道:“为人师,当立表率,德行垂范,你这模样,何以教人子弟。”
有清茶在手,南郭啃着剩余的半只烧鸡,吃相粗鲁,“善学者不用教,好学者恒为师,至于我的名声,自姓南郭起,便早在数百年前就被先祖败坏干净了。”
食古不化的老头,王积薪在心底骂上一句,也不再管他,取出卤肝,拾起筷子夹上一片,往嘴中送。
老汉嗅到肉香,脏手朝盘中伸去,被王积薪一筷子打掉,“如此美味,岂能脏手取之。”
食盒还有一副碗筷,是陆琳琅为老汉预留,王积薪极不情愿取出那副竹筷,递给老汉,又用筷子在盘中划出一条分界,各取一边,不可过界。
王积薪品着卤肝,笑道:“南郭,许久不来这红叶林,不如吃完陪我对弈一局。”
老汉狼吞几口烧鸡,又灌几口清茶,回绝道:“没空,接了一场白事,与人约好要去吹几天笙。”
王积薪疑惑道:“白事请人吹笙,你个吹竽的去作何事。”
老汉抬头,面不改色道:“笙跟竽相差不多,凑活吹就行,管饭,还有银子拿。”
王积薪笑道:“好一个滥竽充数。”
老汉也不反驳,滥竽充数这四个字,从他出生前,便扣在南郭这个姓上,根深蒂固,再多辩解也是苍白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