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说他净身高180,但我觉得他谎报军情,因为总感觉他穿上皮鞋后又高了一大截。
有天晚上坐在沙发上闲聊时我说起单身闺蜜的择偶标准,人家第一条要求就是180朝上。
衍听完笑了笑,反问我的标准是什么。
我眨了眨眼,说标准都是留给不爱的人的。
他若有所思点头,沉默好长时间又问我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我被他冷不丁抛来的问题怔住了。确实家里我爸和大伯都在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毕竟最初带衍回大伯家就是想躲过相亲,但现在又过去了这么久,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那意味着我要离开他,而迫不得已回归正常的轨道了。
我不想分离,起码现在不想,所以我说再等几年。
他沉思的深眸依旧落在我脸上,说是不是我耽误你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消解他的话,每次他谈论起这些不可捉摸的未来时我都会难过。不想和他止步于此,想索取更多,想永远陪在他身边,想得到社会、道德和世俗的认可和肯定。
但我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爱的人是一个做了错事的胆小鬼,他小心翼翼的爱里没有勇气这个词。
我钻进他怀里,他垂着的手臂向外扩了些让我进去。
周衍,我非常认真的叫他的名字,我爱你。
他很久之后嗯了一声,垂眸看着我笑了笑。
我近距离抬眼与他对视时看到他微干的嘴唇,就上前替他润湿。
你白天工作的时候能喝点水吗周衍,都脱水了。
他倒没这么觉得,抿了抿嘴唇回味我刚在他嘴角留下的吻,随后追着我继续延长。
我咬他舌尖,问他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他点了点头,说听见了。
躺衍怀里的时候我把刚才逃避的问题又想了一遍,随后告诉他,他是我的情劫。
他淡淡一笑,问我是孽缘还是正缘。
我说是正缘。
他沉默很久后说如果是正缘,我想娶你。
那晚我红了眼眶,依稀看到他也是。
*
十六 无字碑
衍走后,我在心头为他立了一座无字碑。
他一条贱命扔掉倒是躲个清闲,却不知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许宗寅倒台了,陈正禹倒台了,宝龙成了烂尾楼,房地产行业的两个龙头被摘下来之后江州的经济在很长一段时间停滞不前。
但城市却比前些年热闹多了。
我试图联系过陈文良却无果。
他和靳老师、傅恒一样,从始至终坦坦荡荡,我相信陈正禹的事不会牵涉到他,但也确确实实需要很长时间去平复。
我对不起太多人,包括邱明。
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没能把藏了很久的问题问出口。
大伯问我最近和周衍怎么样。
我非常平淡的告诉大伯三个字,他死了。
一滴泪静悄悄地滑落,想起在北邙机场时衍说让我以后别再哭了,我连忙擦了擦泪,却再难挤出一个笑脸。
那天晚上从大伯家出来,我一个人站在江桥上看着这黑夜里死寂的江水,却觉得眼前全是衍的脸庞。
大伯说衍很早之前对他交代过一句话:如果以后出了什么事情,还希望您能帮她走出来。
江风吹来的时候我眯了眯眼,感觉身子一倾就能将一切结束。
但一只脚试探着伸出去踩空时我就怯了。
所以我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勇气让衍敢于直面命运的审判。
我到底也是个该死的罪人,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直到现在还不能幡然醒悟。
我恨我自己。
如果我没有当初的执拗,非要蹲在他家门口赌他是个好人,或许他的结局不会是这样,至少不会这么痛苦和不甘。
我也恨他。
在接到许宗寅电话得知他死讯的前一刻我都还认为他是会去自首走回头路的,但他骗了我,自以为能够以这种方式让我重新开始生活,实际上我尝试过,但我做不到。
他死的时候带走了太多东西,包括我。
爱上这样一个人是我活该。
半年的时间里我把他的世界搅得一团混乱,甚至提前结束了他的生命。他把我的后半生全部掠走,让我终其一生如同行尸走肉般在这毫无恋想的人世间徘徊。
扯平了。
我梦到过他一次。
梦里他对我说我还年轻,不应该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要好好活着忘掉过去。
他说我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但人总要学会成长,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守护你心里那个纯净的世界。
他说我太刚强太独立,但弱小的肩膀上总有承受不了的事情,要懂得找人分担,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要嫁一个好男人,要过好这一辈子。
我没有回答他的这些话,只是异常冷静地褪下左手的那枚素戒还给了他。
我开口说的话掷地有声,确信全部砸进了他心里。
周衍,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不会再记得你了。
他怔愣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
自此之后我再没梦到过他。
爱与希望是会杀人的乌托邦。
他曾经给了我希望,却亲手碾碎了我的希望。
我也一样。
他寄托于下辈子,所以肯定要熬过好多地狱苦行才能换来下辈子。
那太难了,我见不得他再受这些苦难,干脆斩断他的希望,说还是不要再遇见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以后的许多年。
但我知道不回头的主张也不全对,人这一辈子总要回头看看的,哪能一个劲地往前走。
我会照常上班,参加同学聚会,和李若飞约酒,照顾老爹,也会在每年清明节和衍的生日时在无字碑前祭奠他。
我很清楚,如果我也把他给遗忘掉,那么这世间就真的没人再记得他了。
你以为死就能将人分开吗?
我想恰恰相反,它能把人拉近。
对,拉近生前分离的两个人。
因为我爱他再也不用背负道德、法律和世俗的重担。
傅恒是一个很好的人,还有李若飞,我能和他们成为朋友,却无法再将结痂了的伤口再一次戳痛。
我的爱已经完完全全给了一个叫周衍的坏蛋,所以不会再有了。
我用后来的几十年时间为他立了一座无字碑,也建立起了一个乌托邦。
也算对得起他了。
但周衍,我说真的。
下辈子还是不要再遇见了。
我会记得你,但如果你还是一个反派,那我就不想再记得你了。
因为这样的身份再遇上一个恋爱脑简直会要了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