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没说话。
陈洛又说:“苒苒,你得去休息。不管怎么样,你都先得把自己照顾好,还要撑下去,这件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听话,现在去床上睡觉。”
苒苒很听话,果真乖乖地准备去睡觉。她想陈洛说得对,她绝对不能先倒下去。如果说她的感情世界早已经混乱不堪,那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要理智,保持清醒。她从抽屉里翻出了安眠药,吃了两粒,然后躺在床上等待入眠。
第二天一早,陈洛开车接苒苒去见律师。等把案情和律师一说,那位姓杨的律师就说:“这次的案件对于韩女士来说,一般情况下应该会判死刑。”
苒苒明明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从律师这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还是一沉,她急忙问律师:“能不能想法子不判死刑?”
陈洛也沉声问:“如果尽可能多地给予死者家属经济补偿呢,是否可以轻判?”
律师答道:“此案情节恶劣,即便是取得了被害人家属的谅解,判死刑的可能性也很大,不过要是能再找一找关系,也许能判成死缓。”
苒苒低头沉默了半晌,嘴角上露出一丝苦笑,说:“死缓就死缓吧,先把命保下来再说。”
陈洛关切地看了她一眼,轻声叫她:“苒苒,你到旁边去休息一下,我和杨律师商量一下案子怎么办。”
苒苒缓缓摇头:“不用了,我没事。”
陈洛不好再说什么,淡淡一笑,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三个人一直谈到下午,这才大概敲定了大概的方案,定好了由杨律师去看守所见韩女士,苒苒则先去联系被害人家属。
从律师那里出来,陈洛开车送苒苒回去,在路上的时候突然说:“被害人家属那里我去联系吧,你出面反而不好。”
苒苒点点头,轻声应道:“好。”
陈洛又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苒苒看出他是有话要说,就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好讲的?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我没事。”
陈洛犹豫了一下,说:“你现在最好去找一找夏总,这事绕不过他,就算我们能用钱买通被害人家里,可只要他那里盯着这案子不放,我们一样会很难办。再者说,政法部门我认识的人不多,要救你母亲,还得需要他帮忙。”
苒苒失神地看着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去求夏宏远。要她说什么?说虽然韩女士故意撞死了你的小情人和儿子,但请你看在你们曾做了十几年夫妻的情分上,求你帮她一把?
他会怎么说?他会帮她吗?
不,他不会的,夏宏远不会的。韩女士杀了他殷切期盼来的儿子,现在最恨韩女士的那个人就是他了,他怎么可能会去帮她!所以,她不能去求夏宏远。那是个没有心的人,他不会心软,跟他不能谈感情,只能谈利益。
陈洛在开车的空当转头看了苒苒一眼,叫她:“苒苒?”
苒苒闭上了眼,疲惫地说:“你送我去公司吧,我去找他。”
夏宏远刚从警方那里得到了消息,抬眼见苒苒推门进来,怒极之下扬手就把手边上的茶杯向她砸了过去,厉声骂道:“滚!”
茶杯擦着苒苒的肩头砸到了墙上,啪的一声碎裂成几块迸溅开来。苒苒微微侧头躲了一下,可脸颊上还是被一块细小的碎瓷碴擦到了。脸上有些丝丝拉拉的疼,她伸手触了触,在指尖上看到了淡淡的血迹。
夏宏远指着她骂道:“你们母女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韩芸为什么去撞小苗。她就是怕小苗给我生下儿子来,有人来分我的遗产!”
苒苒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回身关上了门。
夏宏远横眉怒目地瞪着她,叫道:“我告诉你,你来求我也没用,我一定要韩芸给我儿子偿命!”
苒苒抬眼淡漠地看向他,说:“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来求你的,我是来和你讲条件的。”
夏宏远微微一愣:“什么条件?”
“南郊项目。”苒苒冷漠地答道,“你放韩芸一马,我让邵明泽给你注资。否则,就算达到合约规定的条件,邵氏也不会往里面投钱。那个项目僵着动不了,银行就更不会给你贷款,这么拖上几个月,宏远的资金链早晚得断。”
夏宏远万万没想到苒苒会用这个来威胁他,一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只用手指隔空重重地点着苒苒:“好好好,你果然是韩芸的好女儿!”
苒苒微微绷紧了嘴角,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夏宏远。
夏宏远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转了两圈,一抬眼看到女儿这样一副冷漠无情的表情,气得拾起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就砸了过去。
苒苒这一次没躲,任那厚厚的文件夹砸到身上。文件夹里的纸张纷纷扬扬地撒了一地,她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捡起来,重新用文件夹夹好了放回到夏宏远的办公桌上,垂着眼帘说:“爸爸,你认真考虑一下吧。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只要你有钱,有的是女人上赶着过来给你生儿子。可要是公司倒了,就不见得能东山再起了。”
夏宏远恼恨地瞪着女儿,呼哧呼哧地喘了一阵子粗气,颓败地坐回到椅子里,有气无力地指着门口叫道:“滚,滚,你给我滚!”
苒苒在原地站了站,转身出去了。待房门在身后关上,她一身的力气像是突然一下子被抽尽了,脚下一软,差点栽倒在走廊里。她伸手扶着墙壁,站在那里缓了缓,这才能继续挺直脊背往外走。
陈洛还在公司外面等着她,见她出来了,不由分说将她拉到了一家餐厅里,一口气点了几样容易消化的吃食,下命令一样地说:“吃,必须都给我吃下去!”
苒苒低下头食不知味地吃起来,吃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停了筷子,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盘子,喃喃道:“她为什么是我妈?如果她不是我妈那该多好。”
陈洛抬眼看了看她,把一个小馒头夹到她的盘子里,温声说:“吃东西。”
苒苒再没说话,听话地吃完了他夹到她盘子里的东西。
陈洛送了她回家,嘱咐她道:“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其余的事情都交给我。”
事到如今,苒苒对他的感激已经不能用“谢谢”两字来表达,因此也没矫情地向他道谢,只是问:“你要去找被害人家属?”
“我听朋友说被害人父母今天已经到了,我先去见一见,看看他们那边是个什么态度。”陈洛答道。
苒苒想了想,说:“我给你取点钱带着吧。”
“不用。”陈洛微微笑着摇头,“现在还用不着什么大钱,等用到的时候我再问你要。”
苒苒点点头,站在那里看着陈洛上车走了,这才回身上了楼。
家里依旧冷清如初,床上的被子还胡乱地摊着,邵明泽并未回来。苒苒的心里空了一下,随即又被一股怨恨填满了。她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一阵,觉得激荡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这才去浴室里放水洗澡。
邵明泽是晚上十一点多回来的,苒苒已经睡了。
她正做着梦,梦里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先是贪玩落了水,紧接着就挨了韩女士一顿小鞭子,然后不知怎的就发起了高烧,韩女士给她捂上了厚厚的被子发汗,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拼命地叫喊着,韩女士就坐在床边却不理会她。眨眼间,场景就又变了,换成她站在岸边,而韩女士落入了河里。她眼睁睁地看着河水没过了韩女士的头顶,可脚却像是在地上生了根,动都动不了一下。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就感到有人在摸她的额头,她一把就紧紧地抱住了那只手,抽泣地叫着:“妈,妈,妈……”
邵明泽的心脏一紧,把苒苒从床上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晃着她:“苒苒,醒醒,你在做梦,别怕。”
苒苒缓缓睁开眼,神色迷茫地看向邵明泽,好一会儿那眼神才渐渐清亮了起来。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邵明泽,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用因哭泣而变得沙哑的嗓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邵明泽心中划过一丝愧疚,低声回答她:“有些事情耽搁了一下,刚回来。”
苒苒略略点头,也没问他到底是什么事情耽搁了。
邵明泽想跟她解释,因为要见的那位医学专家突然临时有个会诊,所以才耽误了时间,搞得他下午没能赶上飞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解释苍白无力,于是便什么也没说,只轻声问苒苒:“韩阿姨那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苒苒勉强提起些精神,把案子的情况简略地跟他说了一遍,问他:“明泽,你认识政法部门的人吗?”
“有几个认识的。”邵明泽眉头微微敛起,沉吟道,“这事还得先把被害人家里买通了才行,只要对方不盯着,我们这里再找找关系,事情就好办多了。”
苒苒见他提到这里,低头想了想,说:“受害人那里陈洛去帮忙联系了,你帮我找找政法部门的关系就行。”
邵明泽想起那个嘴角上总是弯着一抹淡淡微笑的男人,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眼神一时有些复杂。他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情绪,若无其事地点头道:“好,我明天就去。”
苒苒抬眼看看他,迟疑了一下又低声问:“南郊项目的注资计划董事会通过了吗?”
邵明泽听她突然问起这个,稍稍有些意外:“还没有,不过应该也快了。怎么了?”
苒苒深吸了口气,说:“你能不能把这件事往后拖一拖,等我妈妈的案子结了以后再办这事?”
邵明泽先是惊讶,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苒苒为何要这样做,心中不禁更有些心疼她,便伸手把她揽入了怀里,低声道:“好,你放心,我会把事情都处理好。”
苒苒愣了一愣,突然记起这样的话仿佛陈洛刚刚说过。她抬头怔怔地看向邵明泽浓烈的眉眼,神色一时有些恍惚,竟觉得眼前这张面容和陈洛的有些重叠。其实他们俩长得并无相像之处,邵明泽五官深刻、冷硬凌厉,而陈洛却是眉目疏朗、温文尔雅。分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此刻看来却是惊人的相似。
邵明泽叫她:“苒苒?苒苒?”
苒苒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刚才这那个想法太过可笑。
此后几天,几路人马都在为韩芸的案子奔波。这个案子案情清晰,证据充足,犯罪嫌疑人又对犯罪情节供认不讳,再加上此案情节恶劣,于是案子很快就从公安局转到了检察院。半个月后,检察机关以故意杀人罪向西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了公诉。
这个时候,陈洛已经代表苒苒与被害人家属私下达成了协议,用高价买到了对方的谅解。同时,邵明泽不知道通过什么路子联系上了法院刑庭的庭长,那位刘庭长虽然没有明着答应,不过言语间也松了口,说会尽量帮忙。就连韩芸自己,在律师的暗示下也一口咬定自己当时只是想撞伤被害人,并没有想要杀她。
苒苒总算暗暗松了口气,只盼着一切能够按照预定的方向发展,判韩女士一个死缓,先把命保下来,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事情发生突变是在案件移送到法院之后,法院的刘庭长突然给苒苒来了一个电话,说韩女士的案子有领导给了批示要严办,他也不好再给予过多的照顾。苒苒听得心头一震,当即便问是哪位领导下的批示。那位刘庭长言辞含糊,不肯说出到底是谁在盯这个案子,只是劝苒苒赶紧再去想一想别的法子。
事到如今,苒苒的神经已是渐渐麻木。她放下电话,开始细细思量到底是谁想要韩女士的命。被害人家属已经是买通了的,应该不会是他们。夏宏远那里虽然这些天一直都没有答理过她,可也再没提韩女士这事,想来也是觉得南郊项目比那个不曾谋面的儿子更为重要。
除了这两方,还会有谁呢?苒苒一时百思不得其解,正想着找邵明泽商量这事,手机却突然响了,屏幕上是陌生的号码,接起来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苒苒,是我,林向安。你现在有时间吗?”
苒苒想不到电话会是他打来的,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毛:“有时间,但是我不想见你。”
林向安被她噎得一默,轻声说:“是关于韩阿姨的案子的,我想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
苒苒不觉警惕起来,问他:“你什么意思?”
林向安沉默了一会儿,在电话里说:“苒苒,我现在就在法院工作,韩阿姨的案子我很清楚。”
苒苒从来没有关注过林向安在哪里工作,听到他说这个心里忽地一动,不动声色地问他:“是你在背后做手脚?”
林向安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平静地说:“我现在就在你楼下,你出来一下,可以吗?”
外面天色已黑,苒苒随手在衣帽钩上扯了件套头衫套在身上,光着脚踩了双帆布鞋就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