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 弯月如钩,清清冷冷的落在街道上,让石阶路都被镀上了一层银霜。
桑家坐落在玉堂洲的长水城。
这是玉堂洲最繁华之处, 故而即便是晚上, 街上依旧热闹,人来人往。
桑宁宁没有贸然回去, 她乔装了一番,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旅人一样, 进客栈中要了一间房。
疲惫一路,本该休息一番,但桑宁宁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静心打?坐。
短短几日,发生了太多事。
先是《无名剑谱的进度缓慢,她修习不得要领, 再是孙家村的事,还有……还有她的身世。
桑宁宁先是盯着手中的溯魂灯看了许久, 指尖覆在上面端端正正刻下的“桑宁宁”三个字上, 脑中不自觉地出神。
无论是在司命峰上, 还是在容诀面前?, 桑宁宁都?表现?得极为平静,好似这一起由自己姓名引发出来的“是非”,半点都?没有对?她造成影响似的。
但其实并非如此。
桑宁宁……她心中一直隐藏着几分?茫然不安。
若她不是桑家女, 她又是谁?若她是桑家女, 那她这十几年所遭受的一切, 不就?是一个偌大的笑话么?
桑宁宁心头有许多的情绪,只?是她从来不会情绪过于张扬, 更不愿意将这些事情闹得天下皆知。
这会让她觉得……难堪。
桑宁宁宁愿独自承受这一切,也不愿意让人同情她、安慰她。
所以无论是与她较早相识的钱芝兰、景夜扬, 还是符执清师兄,甚至是流光仙长和洛姨他们,都?被当日若无其事的桑宁宁骗了过去。
但桑宁宁知道,有一个人她骗不了。
大师兄容诀。
思及此,桑宁宁抚在溯魂灯上的手一顿。
她想?,正是因为大师兄看出来了,所以他才会放她独自一人来解决这件事。
随手将溯魂灯扔到了储物戒内,桑宁宁起身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是腰间挂着的小风铃。
叮叮当当的,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蓝白渐变的玉容花朵上绕着丝丝纹理?,桑宁宁不知道为何,脑子一抽,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从阴之淮送来了那多玉容花后,桑宁宁已经认出了这风铃的原形。
玉容花。
桑宁宁抿了下唇,目光下移,落在了自己的佩剑身上。
玉容花,玉容剑。
该说不说,似乎冥冥之中,她一直在遇上和玉容花有关系的东西。
桑宁宁看看玉容花,又看看玉容剑,心中的想?法越来越具象化。
这花儿?既然呈出了玉容花的模样,倘若……倘若她将《无名剑谱上的‘剑势反转’的法子用在小风铃身上,岂不是就?能得到一个完整的风铃?
许是夜色沉沉,又无人阻止,桑宁宁独自一人在房中,眼睛越来越亮,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桑宁宁抽出了腰间的玉容剑。
她将小风铃抛之于空中用灵力定住,一手持着玉容剑,直接一朝落下!
剑势反转之间,室内平地狂风起!而下一秒,却又成微风徐徐多情似水。
这套“风啸无晴”与“风笑多情”算得上是桑宁宁最擅长的剑势了,只?是一套下来,那风铃却还是分?毫未变。
桑宁宁不信邪,又依次试了“花”与“雪”,只?见玉容剑剑势分?转,宛如花落满天,而下一秒芳菲无限。
说实话,比起“雪落无声”,对?于“花谢无空”的反势,桑宁宁亦算不得熟练。
她合上眼,在脑中回忆起自己练习剑招反势时的心境,手中的剑招速度也不自觉地放得更慢。
天地浩然,在于万物广博高?山流水,更在于一花一草,芳华生落。
有盛放自然会有凋谢,而在芳菲落尽后,更会再次盛开?。
桑宁宁其实已经不抱希望,然而就?在她落下剑招反势“花谢晴空”的下一秒,“咔嚓”一声,轻轻的碎裂声于空中传来。
被包裹在灵力内小心安放的小风铃竟然真的起了动静!
饶是桑宁宁也未曾料到,自己突然而然的想?法竟然真的有效,她睁开?眼,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又演练了一遍“花”的套式,然后期待地看向了小风铃——
只?见原本高?悬于空的小风铃正不停地震颤着,银白色的碎屑被不断震落,在空中飘摇,似月光般皎洁柔软?
好像……好像和她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小风铃没有复原,而是彻底的变成了一朵玉容花?!
这是桑宁宁完全没有想?到过的一种?结果?。
她近乎错愕地看着飘向她掌心的小风铃——哦不,应该是玉容花了。
花瓣上透着丝丝缕缕的血色纹路,让上去让人颇为心惊,然后就?在花朵落在掌心时,桑宁宁尚且来不及思考那熟悉的香气是什么,脑中就?先响起了一段断断续续的对?话。
我不要那些东西!我……我只?想?要一个小风铃!】
这个声音……
是她自己?
随着声音冒出的,是街上闹市,灯火通明,众人嬉笑喧闹,红彤彤的灯笼放在各个摊贩上售卖,还有许多的小吃糖果?,应接不暇。
可桑宁宁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段记忆!
想?要什么样的小风铃?】
想?、想?要……】小姑娘似乎有些纠结不定,声音也有些低了下去,但另一人却没有催促,而是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会想?要什么呢?
月色一入当年落下,桑宁宁看着掌心中那朵柔软的玉容花,轻声开?口:“想?要一个比桑云惜的更好看的。”
几乎是同时,脑中响起了稚嫩的嗓音。
我想?要一个比桑云惜的更好看的!】
桑宁宁怔怔的看着中心的玉容花,脸色都?有些白了,心头更是惊涛骇浪。
她记起这是什么时候了。
明历539年,长水城,灯会。
可是在桑宁宁的记忆里,只?是一个人送了她这个小风铃,但是全程都?是模糊不清的,声音和容貌都?是,她更是从未想?起过这段对?话。
而且……
不知为何,看着手中的玉容花,桑宁宁猛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当年在玉堂洲的容家,她似乎无意中创进过某个地方?,然后不小心带了一朵玉容花出来,这才有了之后和阴之淮的交际——
不对?!
桑宁宁猛地攥紧了手。
她当日,根本没有将那朵玉容花带出来!
……
“你放心她一人去那桑家?”
“这是她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瞧着面前?神色淡淡的青年,洛秋水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她看向身后忙碌的司命峰和明堂峰弟子,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你就?带着那青龙洲的弟子回去吧,瞧着也是个可怜人。”
“嗯。”容诀抬眼,弯了弯眼眸,“洛姨也快去吧。”
洛秋水运气的动作一顿,看向容诀,语气微妙:“你听了我和宁宁的对?话?”
容诀摇了摇头:“没有。”
洛秋水:“那你为何知道我要出行?”
容诀随手将手里的断魂草又折了几折:“随意猜测罢了。”
“她重情义,更喜欢将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容诀叹了口气,语气轻飘飘的,宛如一阵风,毫无分?量地落在旁人耳中。
“只?是有些事情,有些东西,注定是天命,凡人很难违抗,吾等亦在其中。”
洛秋水心头一紧。
此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他们两人站在屋外,初夏的日光带着不可阻挡的热意,可是落在容诀的身上却没有半点温暖。
正如他的温柔只?是纯粹的悲悯,没有半点置身于其中的愤怒。
就?好像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平和,也——!
洛秋水倏地回过头,跑到了容诀身边,不顾一切地抓起他的手腕。
容诀轻叹:“洛姨……”
“你闭嘴。”
洛秋水气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仔细运起自己的“怨气”,探了一遍容诀的脉搏,秀气的眉头越皱越深。
“流光与我说起时,我还不信。”洛秋水放下了容诀的手腕,抬头看向了这个后辈,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容公子,您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