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曾与我提过,说父亲在大荒寻我百年,后来因她身上有我半身妖血,父亲才愿意助她重返过往。”
烛龙苦笑着摇摇头,说,“初遇时,我鄙夷她看不破俗世,拥有时不懂珍惜,失去了又追悔莫及,皆是咎由自取。可是当我知道她那战死的情郎是我寻了百年的孩儿时,我自己又何尝能轻易看破。”
说着,烛龙拂过袍袖,一泥塑人偶出现在相柳手中。人偶硬如磐石,凉如浮冰,模样与他的木偶如出一辙。
相柳想到前几日遗失又复得的木偶,哑然失笑。
“务必好好护着!”
话音刚落,只见烛龙幻作一通体赤红的巨蛇,扶摇而上,消失在云霄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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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转星移,经过近三百年的滋养,泥塑的人偶渐渐生出了心跳,有了骨血。
她看上去与真人几乎无异,若不仔细看,会让人觉得这只是一个妙龄少女在沉睡而已。
一日,烛龙在探了她的元神后,隐去她的真实容貌,将她放置在山脚下的路旁,那是镇上的村民必经之地。
烛龙说,我们能做的都已做完,剩下的路必须要靠她自己走。她要入世,要尽可能地去沾染尘世的烟火气。她必须要自己想起属于她的所有过往,她才能真正地活过来。
那日,下了一夜的雪。
大雪纷飞,落在少女的发上,脸颊上,如情人缱绻不舍的亲吻。
雪花又落在她的衣衫上,如爱人轻柔的呵护与拥抱。
相柳在虚空中静静看着。
许久之后,一位大娘与大叔撑着油伞从路边经过,在少女身旁驻足。大叔背起少女,大娘替他们打着伞,步履匆忙地往小镇方向走去。
待相柳回到山中,烛龙设下坚不可摧的结界,专门用来阻碍相柳下山,他闯了几次都闯不破。
“父亲,小夭如今灵力尽失,她若在山下遇到什么危险…”相柳有些急切地说。
三百年了,他一直从容淡定。或守着小夭,或卧于树上饮酒,或传授阿晏武功心法…他总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像今日这般急躁,还是头一遭。
烛龙眼里含着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整个钟山,连同山脚下的小镇,都在我的灵力笼罩之下。这里四季如春,草木繁茂。人们生活安乐富足,若不是你,岂会年年大雪盈尺,岁暮天寒。”
相柳一时语塞。
“这段路她必须自己走,你就安心在山里待着。到时机成熟时,我自会撤去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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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冬雪开始消融。
树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悄然融化,若一颗颗珍珠般,闪着晶莹的光芒,轻轻滴落,山路因此变得湿滑泥泞,进山采药的少女不小心摔倒在地,泥污沾染了她几乎半张脸,一双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也尽是泥污。
少女从地上爬起,不在意地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泥,顶着张花脸继续往山林深处走去。
山林深处,一汪清泉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
少女跳进泉水里,洗去身上半湿的泥土。不知是不是被太阳晒着的关系,泉水竟是暖融融的。
清泉旁的参天大树上,相柳立在高高的树枝上,如一片未消融的雪,他挑着嘴角,笑看着少女。
相柳打了个响指,泉水旁的石块上,满是泥污的裙衫瞬间变得干净整洁。
那日之后,相柳常常能在清泉边见到少女,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并不打扰。
直到有一日,少女似乎心情不错,坐在泉边的石块上,边梳洗着头发,边轻声吟唱:
雄雉于飞 / 泄泄其羽
我之怀矣 / 自诒伊阻
雄雉于飞 / 下上其音
展矣君子 / 实劳我心
瞻彼日月 / 悠悠我思
道之云远 / 曷云能来
…………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相柳喃喃自语,他想起很多年前小夭写给他的情牍。
那时候小夭给他做各种精致美味的毒药,给他写了一封又一封的情牍。而他,一得空就会奔赴千里去见小夭一面,从不感疲倦,从不觉苦难。
相柳心生感慨,翩然落在泉边横探出的树枝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