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冰冷的水滴跌入了滚烫的油锅,噼里啪啦腾起的青白色烟雾,呛得人鼻腔刺痛,飞溅的油点瞬间就烧透了这锦绣华服的冬衣,露出里面白白的棉絮,冷风嗖嗖地灌了进来。
“休得胡言!你这奴才,死到临头,还想着攀诬他人!”眉庄即刻拍桌而起,柳眉倒竖,“皇上,此人品德败坏,不仅与嫔妃通奸还意图谋害皇嗣,现下更添了攀诬他人的罪行!还请皇上即刻处理了此等罪奴,以正宫规!”
“惠嫔娘娘这是做什么,这正主都还没开口呢,你倒是死乞白赖地嚷嚷起来了,可别忘了你这肚子里还有龙胎呢!还是惠嫔觉得,这姐妹之情比龙胎还重要?”祺贵人用手绢按了按鼻翼的脂粉,晃着自己的脑袋,面上尽是得意之色。“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奴才虽然罪孽深重,但之前可是一句谎话都没有。说不定他方才说的,也都是实打实的真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座的几个高位嫔妃尚还坐得住,眼观鼻鼻观心地打量着面前的局势。可下面的几个低位的答应,早就开始互相暗戳戳地递起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眼神来了。
“臣妾与淑嫔一同入宫,又同住延禧宫已久,可以说对于淑嫔妹妹日常的生活习惯也颇有了解。淑嫔妹妹人品端方,行为磊落,断然不会做出此事,还请皇上明鉴。”定嫔起身说话,没好气地对着祺贵人翻了个白眼。对于这样总是有些钻营的人,她身为富察家的女子总是有些看不上。按她伯父的话来说,瓜尔佳氏一族就是蛇鼠一窝。这祺贵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父亲更是。而且她心下清楚,弘历一直与黛玉交好——她此时仗义执言几句,也是能卖了几分好,给自己的七阿哥在胤禛和弘历面前争些情分出来。
“淑嫔的人品,咱们有目共睹,皇上和本宫自然是愿意相信淑嫔的。只是这宫中之事捕风捉影虽多,又刚发生了兰常在的事儿……”宜修抬眼望着坐在右手边手里把玩着文玩核桃,却闭着眼一言不发的胤禛,声音不由顿了一顿,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饶是皇上和本宫也不得不慎重一些。既然宫中由此流言传出,在此直接澄清了,也是为了淑嫔和六阿哥的名声考虑。皇上,您说……”
“咳咳……”胤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睁开了双眼,落在了黛玉的身上。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黛玉心中苦笑不已,这一招弃车保帅,皇后等人用的可谓是驾轻就熟。
兰常在与侍卫私通一事确凿无疑,颂芝她们早已察觉到蛛丝马迹,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一举将其拉下马来。皇后等人觉察了以后也是心知肚明,在此情况下,断然无法保住兰常在,便索性利用她来反咬一口,把脏水重新泼回自己身上。
兰常在房中的那封情信,是她们故意安排了放置过去,并特意与那串手串一同放在了那荷包里——然而,手串中的麝香却不是她们的安排。
究竟是都儿察汗本就不愿让兰常在怀孕才送了麝香手串给她;还是宜修她们暗中调换了手串,想让兰常在受尽背叛彻底心灰意冷,以免她乱说话,此时的黛玉都无从得知。但是黛玉可以确信的是,就是这看起来貌似仓惶胆怯的都儿察汗,已经暗暗地收了双方的好处,在这赴死的道路上硬是撞塌了南墙,真真是把自己的死最大利益化了。经他这么一反水,直接拿捏了两方的把柄,反而让两边的人都不敢对他的家人轻举妄动,生怕他还留了什么后手。
“皇上,臣妾入宫多年,一直谨言慎行。虽不敢说与皇上情深甚笃,但臣妾这些年与皇上一同养育了四个孩子,个中辛苦自无需外人评说。身为皇家妃嫔,臣妾或许有许多不足之处,但对皇上,臣妾问心无愧。”黛玉的声音闷闷的,眼泪已然模糊了她的视线。说实在的,她此刻也不指望这番话能起到什么作用,最多就是让皇上多顾念几分这些年来她生儿育女和她的丧女之痛,从而多信她几分罢了。
若是没有发生兰常在这档子事儿,胤禛哪怕就看在几个孩子的面子上,怕是都不会放任这些人满嘴荒唐在这里胡吣。可惜啊可惜,宜修等人算好了时机,偏生就把这件事儿安排在这兰常在通奸之罪坐实了之后;安排在这胤禛对自己的后宫有了怀疑和动摇之后,还是由兰常在的奸夫,紫禁城的内禁卫来说出这句话。
黛玉不由得心里喟叹,别说帝王本就多疑,就算是自己处在胤禛此刻的位置上,怕是都要下意识怀疑一两分。
今儿这事儿恐怕没这么容易过去了。
身边的胤禛没有吭声,宜修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身为一个男子,是无论如何也容忍不了有人染指自己的女人的,更何况身旁的这位还是天子,更是威严不容侵犯。对于自己的姑母做过什么对不起先帝爷的事儿,宜修并非完全不知情,否则也不会这么久都没有动了劝皇上去圆明园请回太后的心思。
宜修把手掌贴在自己的肚腹之上,感受着从自己身体里传出来的蓬勃生命力,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也充满了力气。她就是想要身边的这个男子心中旧伤叠新伤,这样才能腾出更多的位置来给自己和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而她会和孩子一起,用这皇家难得的天伦之乐去抚平他的不安与悲伤。
“淑嫔,你先起来吧。你说的这些,皇上和本宫心里都清楚。可是事情既然发生了,也自然得查一查,彼此去去疑才是。都儿察汗,既然你说淑嫔私通,那这奸夫是谁啊?”
“回皇后娘娘的话,那奸夫就是如意馆新来的洋人画师,莱昂纳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