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那样做。如果允许鄱阳王兄弟向毛喜报仇,那把先皇宣帝置于何地?”傅縡说。
陈叔宝恍然大悟,杀陈伯宗的确实是自己老爹陈顼,便不情愿地说:“那就把毛喜安置在一个小郡中,不许他再在朝廷参预政事。”于是任命毛喜为永嘉内史。毛喜这就算离开了南陈权力中枢,几年后得以善终。
这一天,高丽国遣使来朝,陈叔宝很高兴,认为这是自己勤政爱民的结果,便好好在高丽使者面前炫耀一把,不管是邀请还是公车出行都安排得奢侈豪华。陈叔宝出席各种活动的时候,都让张丽华躺自己腿上,两人亲亲我我,在暧昧的氛围里,蔡脱儿、李善度二人递过来群臣的奏折,陈叔宝没仔细看便和张丽华随意勾画。
其实张丽华妹妹才思敏捷,她对各项政务是了然于胸的,但傅縡可不管你这些。
傅縡拿出了之前当老师的派头,拦下马车劝谏陈叔宝,让他当众下不来台。看领导受气了,施文庆和沈客卿二人立刻诬告傅縡收受了高丽使者的贿赂,这二位以前在东宫的时候就和傅縡有矛盾,这次算是逮着机会了。
让老子在张丽华妹妹面前这么没面子,真是过分!陈叔宝正在气头上,也不管事情原委,便下令收捕傅縡。
赶走了袁宪,死了孔奂,贬了毛喜,还有我硬骨头傅縡!
傅縡不愧是硬汉,他在狱中上书说:“做帝王的,应该恭奉上天,爱民如子,减省嗜欲侈糜,疏远谄媚奸佞,天未明就穿衣起床,天已晚还没吃饭。如此才能恩泽布施于天下海内,福庆流传于子孙后代。但是,陛下近来沉湎于酒色,挥霍无度;不虔诚地敬奉郊庙大神,专心媚事淫昏之鬼;听信小人宦官擅政,厌恶忠直之士如同仇敌,轻视生民之命如同草芥;后宫妃、嫔宫女服用绮锦缎,御用厩马喂食菽粟稻麦,而天下百姓却流离失所,僵尸遍野;朝野上下货贿公行,国家库藏日益耗费。天怒人怨,众叛亲离,我恐怕东南的王者之气从此而尽。”
这封奏书落在了施文庆手中,他对罢大汗淋漓,不禁佩服傅縡的勇气。他对沈客卿说:“这封奏书送上去,恐怕傅縡不能活了。”
“欸,这家伙自寻死路,也不怪咱哥俩害他。”
“也是,哈哈。”
果然,陈叔宝看完后勃然大怒,自言自语道:“这个傅縡是真的不怕死么!”陈叔宝也看出来傅縡的一片赤诚之心,便试图去拉拢他,就派沈客卿去传话:“朕打算赦免你,你能改正以前的过错吗?”
傅縡掸了掸灰尘,然后从容对沈客卿说:“我的心性就如同我的相貌,如果相貌能够改变,那么我的心性才能改变。”
陈叔宝听后,七窍生烟,叫来李善度罗列傅縡的罪行,随后将他赐死在狱中。
陈叔宝在后宫中处理国家大事,如同儿戏,引起了弟弟陈叔坚的不满。说到底二人之间的矛盾还是权力争夺。陈叔坚劝阻陈叔宝亲贤臣、远小人,陈叔宝却以为这是陈叔坚包藏祸心。小人?谁是小人?就你陈叔坚是君子?在皇帝眼里,不听话的才是小人。在江总、孔范、施文庆几人的劝说下,陈叔宝终于对弟弟下手了。
陈叔宝让陈叔坚以骠骑将军的称号,保留尚书、中书、门下三省长官的待遇,出任江州刺史。不过,陈叔坚还没有到江州赴任,陈叔宝又留他在京师担任司空,其实夺了他的实权;同时任命江总兼任吏部尚书,掌控人事权。
自从失去了陈叔宝的恩宠,陈叔坚心中不安,于是用厌媚之术,祭祀日月以祈求福佑。陈叔坚的这些行为在陈叔宝的监控之中,很快,孔范上书将他告发。陈叔宝就传唤陈叔坚,把他困禁于中书省,准备杀掉他,派遣施文庆宣读敕书,谴责陈叔坚的罪行。
陈叔坚愤愤不平:“我本来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亲近讨好陛下。如今我既然触犯了朝廷法令,罪该万死。我死的时候,必定会在阴间见到陈叔陵,我希望向他宣读陛下的诏令,在九泉之下谴责他的谋反行为。”
陈叔坚的意思就是,别忘了,当初是我帮你摆平的陈叔陵,不然你早被砍死了,你还怎么当皇帝?陈叔宝为听出来话外之意,于是赦免了他的死罪,只罢免了他的官职。至此,陈叔坚也离开了核心权力层。
慢慢地,陈叔宝觉得一切大事都可以由自己说了算,都可以在后宫处理,都可以让张丽华妹妹坐在自己膝盖上处理,都可以有蔡脱儿、李善度把关,他就很少重视朝臣的意见了。
张丽华为了皇帝不和外面的事情脱节,经常参访了解皇宫外面发生的事情,外间的一言一事,她必定事先知道,然后告诉陈叔宝。因此更加受到陈后主的宠爱,远在后宫诸位妃、嫔之上,一切后宫事物都交给了张丽华。至于皇后沈婺华,她根本管不了陈叔宝,也不去和张丽华争宠,只是小心翼翼教育太子陈胤,清心寡欲,明哲保身。
一日,陈叔宝想起了这个才女皇后,便临幸沈婺华,想着换换口味。沈婺华并没有抓住机会好好施展媚术,反而是抓住机会劝皇帝远离酒色勤政爱民那一套,这就让陈叔宝很反感。陈叔宝刚坐一会就要离开,沈婺华也不挽留,陈叔宝感到奇怪对沈婺华说为何不留他,于是走前写了一个小纸条:“留人不留人,不留人也去。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对,“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就是出自陈叔宝)
沈婺华也写诗回赠陈叔宝:“谁言不相忆,见罢倒成羞。情知不肯住,教遣若为留。”
“哼,走,去张贵妃那里!”陈叔宝头也不回地走了。老子好歹是皇帝,你居然不来当我的舔狗,真是过分;既然你不巴结我,巴结我的人多的是!于是,蔡脱儿便引领着陈叔宝,朝着张丽华的结绮阁走去。
一边是沈婺华的冷若冰霜,一边是张丽华妹妹的柔情似水,陈叔宝难免不倾心于张丽华。张丽华、孔贵嫔的权势炙手可热,执掌朝政的公卿大臣都竞相奉承依附,以至于孔范与孔贵嫔结为了兄妹,这一举动得到了陈叔宝的赞赏。
3.任用新人
陈叔宝用宫廷力量压制朝臣力量,重用施文庆、沈客卿、孔范、江总,打压袁宪、孔奂、毛喜、傅縡、陈叔坚等人,这种行为很难说对错。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过是自己的用人风格罢了。对皇帝来说,不是你有能力你就是忠臣,而是你听话你才是忠臣。听话永远比能力更有优先级。
施文庆也有能力呀,他在东宫陪陈叔宝读书时候就博闻强记,处理事物井井有条;沈客卿也有能力,能言善辩,对典章制度烂熟于心。孔范经常帮陈叔宝掩饰过错,说他爱听的话,这是什么样的下属?传说中的“察言观色”,这种下属谁不想用呢?江总就不必说了,才华出众的人,又能和皇帝打成一片。
所以,很难说谁是忠臣,谁是奸臣,领导认为听话且好用的,他就会用。
当时,按照旧制,军人、官吏都不征收入市关税。但陈叔宝需要钱呀,需要大量的钱来维持高雅的艺术生活,妹妹的化妆品,唱歌跳舞的琼楼玉宇,管弦乐器哪一项不花钱?由于大修宫室,极其豪华富丽,府库空虚,财用枯竭,再要有所兴造,就经常苦于没钱支付。这时候,沈客卿这种“小人”就派上用场了。
沈客卿上奏请求,不管官吏还是平民,都得交纳入市关税,而且还请求增加征收数额。陈叔宝于是任命阳惠朗为太市令,暨慧景为尚书金、仓都令史。阳、暨二人家中本是小吏,考校文簿,丝毫不差;但都不识为政大体,督责苛刻繁碎,聚敛从不满足,使得官吏怨声载道。
沈客卿总领负责,每年所得收入,超过正常数额几十倍。沈客卿“鱼肉官吏”,得好处的确实是国库,是皇帝。陈叔宝非常高兴,愈加感到施文庆有知人之明(沈客卿是施文庆推荐的),特别对他亲信倚重,把朝廷大小事情都交给他处理。施文庆一伙人转相荐引,成为达官显贵的多达五十人。
沈客卿能让那些官老爷交税,消除贵族特权,这就是本事!这对老百姓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呀,这就是后世雍正皇帝辛辛苦苦搞的“官绅一体纳粮”。苏威你牛吧,你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吧,但你想让关陇贵族们把地分给百姓,立刻就遭到了王谊等人的抵制,杨坚也只能作罢。恰好是沈客卿这样的人能帮皇帝办成大事。
因为史书是贵族士大夫集团写的,他们自然站在道德制高点,只要皇帝不听话,就说皇帝任用小人。所以不管皇帝身边的人忠心如何、才能如何,通通都是小人。可在皇帝眼里,这些“小人”才是和自己一条心的。
陈叔宝的幕僚团队中还有一个特殊的人物:姚察。姚察来自吴兴姚氏,才思敏捷,学识渊博,一直收到萧衍父子的喜爱,负责编撰南梁国史。南梁灭亡后,姚察入陈工作,为官清正廉洁,他的能力和才华,受到了江总、徐陵、傅縡等人的一致认可。陈叔宝正兴致勃勃要搞艺术创作,怎么能少得了文学和史学呢?
于是,江总就给陈叔宝推荐了姚察。陈叔宝任命姚察为东宫通事舍人、秘书监,负责编撰《梁书》以及南陈的国史。姚察确实是个史学专业人才,文笔简练通达,务实去虚,这在南北朝那种浮华的文风中独树一帜。
姚察的《梁书》将侯景单独列传,而且展开一万八千字的叙述,他并没有因为侯景是“乱臣贼子”就避重就轻;收录了范缜的《神灭论》,让这篇无神论文章得以保存,这是帝制时代难能可贵的。
另外,《梁书》中首创了《止足传》,专门叙述那些知足常乐、急流勇退的人物。《梁书》还详细记录南海诸国的情况,以及《文学传》记录文人二十四人,这些都是之前史书不怎么重视的。由此可见姚察的眼光和包容性。
当然,姚察到死也没有完全写完《梁书》,《梁书》甚至《陈书》的完成,要到他儿子姚思廉身上了,这是后话。
再来看孔范的表现。
孔范自以为有文武全才,朝中无人能比,于是神色自若地对陈叔宝说:“朝外那些带兵的将帅都是行伍出身,只有匹夫之勇。至于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岂是他们所能知晓的!”
陈叔宝以此向施文庆征询意见,施文庆因为惧怕孔范的权势,就随声附和;司马申也表示赞成。自此以后,将帅如果稍有过失,陈叔宝就立刻削夺他们的军队,分配给文职官吏。比如,陈叔宝就曾夺取领军将军任忠的部曲分配给孔范和蔡徵;陈叔宝对扶自己上台的萧摩诃也是大加提防。
对文臣武将的防范,这是帝王一直以来的惯例,这个行为本身没错,对皇帝这个孤家寡人来说,天下只有平民百姓才是自己的盟友,贵族、军人、外戚、权臣这些没有一个好东西。提防武将,操作好了就可以“杯酒释兵权”天下太平,操作不好就容易“自毁长城”,这得看具体情况。
对现在的陈叔宝来说,巩固皇权比防御外敌更加重要,况且现在北方的隋朝也不是外敌。二月初五,陈叔宝派遣兼散骑常侍贺彻、萧褒等人到隋朝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