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一个浑厚的声音骤然响起,“道真别来无恙?”
张简听出声音是王行云的,于是立刻躬身拜道:“下官张简拜见吴侯!”
“哈哈哈。”只见一个影子出现在殿内慢慢被拉长,“江陵一别今日再见,如何这般生分了?”
张简闻言并未回答,反而是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些,直到一只大手猛然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张简才发现王行云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前。
“吴侯......”
“道真,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皇宫禁苑自然要有规有矩,下官不敢放肆。”
没想到张简随口一句遮掩之词却是说的王行云一阵恍惚,饶是四周昏暗也掩盖不住嘴角的苦涩。
伴随着一声长叹,王行云踱步到了殿门口,“道真于凉贼之手救回轸王,又一路辛劳将其护送到了建康,我代先帝谢过道真了。”
张简一听急忙转身连称不敢,直言此乃臣子分内之事谈不上什么功劳。
面对张简的谦辞王行云仿佛是早已预料到了一般,所以只是轻笑一声转言道:“道真你我乃是旧交,有些话也就无需拐弯抹角了,以道真你往日的功勋封爵亦无不可,可是今日你却依旧只是个下五品,难道出身贫贱就该被如此轻视吗?其实早在你们到达怀宁之时,我便已表奏天子为道真你加官进爵,如今的楚国正是需要复兴图强之时,如道真你这般的干练之才被埋没岂不是可惜了。”
此时的王行云终于是亮明了自己的目的,起初对张简的招揽王行云也是考虑了很久,王行云对张简的胆魄和能力本就十分的欣赏,再加上当初在江陵陆甲也对其颇有赞誉。
当然这些也只不过是诱因之一,最主要的其实是眼下王行云手中急缺有行政能力的人才,要知道楚国自卫援立国以来便是沿用前朝旧制,以三省架空三公、以六部分化九卿之权,可现在星移斗转时过境迁,几次大乱之下皇权的衰落已成事实,再加上王行云与韩钊的离心离德,王行云便生出了扶植自己的班底架空三省的心思。
既然返回江陵的的希望越来越渺茫,那在建康另起炉灶又有何不可呢?
可就在王行云生出如此想法之时,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的身边除了那些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精兵猛将外,能拿到台面上去和那些世家大族斗心眼办政事的人几乎是没有几个,就连蔡训也在卫言训称帝后变得态度暧昧,这一次王行云从心底感到了恐惧无力,迷茫无助。
张简见王行云把话已经挑的这么明了,心里虽然明白可又不敢随意回答,于是躬身一拜打起了哈哈。
“吴侯错爱,下官只怕......”
“你先不要急着回答我。”还没等张简说完,王行云却已开口打断了话头,“国家已有新君在位,你我皆是楚国臣子,在建康也好在越州也罢,都是为国出力为国尽忠;道真乃是男子汉大丈夫难道就没有一展抱负匡扶社稷之志吗?”
“新君?”张简不经意的轻声嘟囔了一句,随即便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慌乱中急忙掩饰道:“新君即位万象更新,有吴侯、义安侯还有在朝的忠臣良将,楚国复兴当在不远,下官只是一个才疏学浅的小人物,当不得您如此。”
“看来道真亦对仪真之盟颇有微词,罢了,罢了。”
王行云沮丧之间眼眶竟不觉变得通红,他虽然不似成氏、韩氏那般出身高贵,但自小也算是家境殷实,好义任侠家国情怀更是铭刻于心,仪真之盟卖国求存他又如何会不知,可在诸多不得已之中斟酌轻重,最后也终是需要有人站出来决断,忍辱负重先退外敌再戡内乱,这也是他从陆甲信中所悟之理,奈何天下人貌似并不是人人都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来人呀!送张副使到神龙殿观礼。”
见到王行云不再坚持,张简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同时这也是张简入殿后第一次看的真切,在日出朝阳的映照下,王行云散着头发一身素袍罩住全身甚至连手脚都未露在外面,头微微扬起望向东方,惨白憔悴的面容下更是难看出一丝的血色,仿佛是经受了巨大的折磨一般。
“君侯......”话到嘴边却又是哽住了,当日江陵一别至今也不过区区一年多,可现在的王行云却是让张简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面对张简的错愕之态王行云却只是一笑置之,随即又问出了一个让张简疑惑不解的问题。
“当初成公殉难之时,道真也曾在场,不知当时是怎样一番场景?”
张简闻言只觉心神一震,那股隐藏在角落之中不想记起的回忆瞬间清晰,“太清四十七年十一月初四,孟君引玄武湖水灌城,初七台城陷落,成公奔至净居殿面君,后自刎于阶前以殉国难。”
“太清四十七年!这么多年过去了,道真却依旧熟记于心。”
“当时的场景下官永生难忘。”
“是啊,成公忠义我不及也!”
“我不及也!”
一声声呢喃之音中,王行云的身影再次消失隐没在了昏暗之中,只留下张简一人落寞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