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病人被疾病折磨的骨瘦如柴，头发稀疏，但还是依稀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些昔日的痕迹。

这是个很清秀的男人，长了一双让女人都羡慕的柳叶眼，甚至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一种女性特有的柔美。

但他肯定是个男的，这一点李齐很确认。

如同鸽子蛋一般凸出的喉结实在太显眼了，女人可没有足够的雄激素，能刺激喉结长成这样。

“他什么意思？他说他肚子里有孩子？”李齐有些疑惑的看向身旁的值班医生。

“你别听他的，他精神出了点问题。”

值班医生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有些惋惜道：“这人在宜城也算是个名人了，唱黄梅戏的，以前还去过省里面参加过大型文艺演出。”

“好多年前确诊了乙肝，控制的不好，很快就发展成了肝硬化，这一年多腹水也慢慢变多了。”

“估计承受不了这种身份上的改变吧，精神渐渐出了问题，总把自己当做戏里面的角儿，走不出来了。”

李齐闻言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病人，忽然觉得有些眼熟，或许自己以前也在电视上看过他？

黄梅戏作为宜城的地方戏曲，传唱度还是很高的，上到八十岁老妪，下到牙牙学语的幼童，基本上都能哼唱几段经典桥段。

李齐远走家乡数十载，可一听到熟悉的黄梅腔，还是能跟着一起哼哼两句。

这是一种刻在血脉里的文化传承，是每个宜城人血液里面流淌的乡音。

这位病人既然能代表宜城外出演出，咖位肯定不低。

在宜城这种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小古城，一位咖位不低的黄梅戏表演艺术家，李齐觉得他生病之前肯定每天都过得很潇洒得意。

但或许也正是这种强烈的对比反差，才让他在病情加重之后，越来越接受不了现状，开始用人生最辉煌的记忆粉饰惨淡的现状。

直到越陷越深，直到……疯了。

“医生，我身上真的好痛啊，你赶紧帮我看看，我是不是快生了？”

这时，病人伸出骨瘦嶙峋的手，轻轻抚摸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脸上的表情略显痛苦。

对于这种精神失常的病人，医生最好是尽量顺着他的意思，以安抚情绪为主。

李齐于是便顺着他的意思说道：“那行，那我给你检查一下，看看孩子什么情况。”

“谢谢医生了。”病人捏着嗓子，不像是在正常说话，更像是在唱黄梅腔。

李齐总觉得怪怪的，可临床什么怪事都有，李齐做了这么多年医生，心理素质早就锻炼出来了。

稍稍调整一下，李齐便面色如常的走到床边，给病人做了一个简单的查体。

掀开被子，拉开衣服，当病人的肚皮露出来的时候，周围几个看热闹的病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赶紧又把脖子缩了回去。

这个病人很瘦很瘦，身上除了骨头就是皮，可肚皮却高高隆起，皮肤绷的紧紧地，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炸开。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那还得是那布满肚皮的蜿蜒血管。

暗青色血管从脐部出发，放射状的蔓延到整个腹壁，形状如同海蛇头一样狰狞狂舞。

面对如此惊骇的一幕，李齐的表情却依然平静，眼神毫无波澜。

“门静脉高压导致腹壁的静脉发生曲张，非常典型的乙肝肝硬化晚期症状，那病人在家中呕血的原因也很显而易见了……”

“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

李齐眼神闪烁一下，很快便得出了一个初步的诊断。

由于乙肝肝硬化，门静脉压力增高，为了疏通瘀滞的门静脉血液进入体循环，门静脉与腔静脉系统之间的交通支逐渐扩张，形成了膨胀而脆弱的静脉曲张。

一旦病人吃下一些硬质、尖锐的食物，就很容易划破这些静脉，引发大出血。

如果想用比较形象生动的比喻来描述这种情况，那大概就是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江，突然有一天，因为种种原因，出海口突然变窄了、淤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