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回笼,我从她的识海里退了出来。立于她的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金山刮肉,弱水浊心,侵五脏六腑,诡风穿骨搅骨髓,生生业火灼窍穴。
她的身体可称的上一具“被带着一口气的块状尸体。”
我救了她。
空荡荡的心竟然有些诡异的期待她睁眼望我,会不会如月华般待我。
三千桃林,一茅草屋。
幻化出后,我有些迷茫。
明明想和月华、想和昆仑一模一样,却又不是那么的想,很奇怪,让我很是困扰。
或许是怕过于刻意了。
当她醒来看见我的脸时,漂亮的眼眸淬了光一样,亮晶晶的,冲着我既欣喜又别扭,连忙掏出怀中的血莲,献宝似的递给我。
但在抬眼凝视着我时,只一眼,她便分辨出了我不是月华。
她的神色骤变,脸上带着显而易见被戏弄的不愉,立即收好血莲,苍白的脸上丝毫不复之前的喜悦,眸子里的欣喜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化成一片深深的阴郁和狠戾。
黑玄铁架在我的脖子上。
剑刃入肉,见了血。
她眼目凶戾,血色染上黑铁,顺着剑刃,缓缓滴落。
若我当时晚出了声,我想,哪怕是拥有和月华相似的脸的我,也会被她砍去头颅。
我垂下了眸子,遮去眸子里面的晦涩,缓缓扯出一抹笑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无害,亦如…亦如当初月华那般。
“是我耗尽所有的修为才救了你。”
“你现在还不能动也不能使用灵力,伤口会崩开,内俯会加重反噬。”
她停顿已久,直到身上血痂重新迸发出的鲜血再次染红了锦衣。眸色深深的望着我一眼,最终收了剑,什么也没说,只是眸光深处浮浮沉沉。
她没杀我。
不知为何,我的嘴角微微上扬。
忽然想到自己的脸,嘴角的弧度顿时扯平。
成也这张脸,败也这张脸。
后来,我以救命之恩诱她为我取名。
她抬头望向天边的皎白弯月,指尖滑动,灵力凝成两个字。
——勾玉。
听着也就那样。
但嘴边却喃喃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怎么的,一股念头在我心中油然而生,竟隐秘的期待起来。
我装作无意问道,“救命之恩,你该以何为报?世间凡人不是常说,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吗?”
正懒懒倚躺在桃树枝上假寐的她睁眼将目光瞥向我,用灵力在虚空中落下了一行字。
“你听说过忘恩负义吗?”
我愣住了,不等我说话,紧接着又是一句话映入眼帘。
“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一个卑鄙无耻心狠手辣瑕眦必报忘恩负义还下流的垃圾小人。”
“告辞。”
她拱拱手,扔下这句话,也扔下了我,翻身跳下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也恰好是她能准确掌握灵力的时候,便急不可耐的想要飞回昆仑。
明明那日我救了她,就像月华当初一样,甚至不惜动用天道一缕缕混沌之力没入她的体内,促白骨生肉,重焕生机。
不该是这样……
那双眼睛,不该是这样。
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将我笼罩,逼我气息紊乱,全都堵在胸口、喉咙口,泄不出去。
我拦住了她,将她困在我的境中,藤蔓锁住四肢,逼她看了一样东西。
天命石。
——天地浩劫初临。
红日西沉,大地上最后一缕光也随之湮灭。
遥远的天际雷声轰鸣,风声灌入隔绝,掩盖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潮湿的空气渐渐地被浓腥的铁锈味所占据。
黑沉的乌云压低,一道道闪电从云层撕裂而出,须臾间,天地亮如白昼,将满地血色死尸照的清晰。
她的师长,同门,挚友,道友…死去的每一个都是熟悉的面孔……
头颅、残肢零落满地,混着泥土和猩红。
死了,他们还睁着不甘的眼睛,死死盯着天空的一角。
所视之处,夜晚的天穹之上依旧云层叠嶂,灰蒙蒙一片,不见星月,不见一丝亮光。
死了,他们还在悲愁,愤恨,无法安生。
随着最后一个生灵死去。
天边忽然祥云环绕,神音悦耳,自上而下,降落道道霞光。
玄武出世,朱雀傲鸣,白虎巽风,润雨化青龙,四圣入世,迎接太微之主入主神界。
而下,凡间大地满目苍夷,残肢混着新鲜的热血以及一双双凡人死去不甘、怨恨、绝望的灰蒙眼睛。
月华却麻木的立在原地,受封化神。
画面截然而止。
“众仙陨,苍生祭,神只出。”
震惊,无措,恐慌,绝望在她脸上一一闪烁,我勾唇欣赏着。
“只要杀了月华,你所信赖的师门,挚友便不会死,可你要是杀了月华,她所钟爱的天地人间万物生灵都会在浩劫中死去。”
我附在她的耳畔一字一句说出,“而你视为挚友、亲人的他们是踏着你祖祖辈辈的尸骨修炼成仙的,视为光的月华却是偷取你神主的贼,你才本该是太微之主,那把剑,本该是你的!”
当然不是,如若不是两百多年前月华祖上为了护主调换了身份抱银剑远走,也不会续有阿月这个最后一个血脉。
运势,紫气消磨,人间灵气尔尔,直至不见……后来的天灾人祸……
隐隐间,好像有一个极其可怖的真相埋在深流静水之下,她好似窥探到了什么,好似明白了什么。我的阿月竟然在发抖,在害怕,怕的连指尖都有些发颤。
忽然——
心间猛窒。
一把黑玄铁剑穿插中间,穿透了我的胸膛,雪锦鲛衣前襟瞬间洇染一片。
而握住那剑柄的手,毫不犹豫的往里送了送。
我恍然抬头,看清了剑主人脸上的神情。
对我没有半分愧疚,亦或是一丝丝不忍……
没有,她全然没有。
淡漠,平静,掀不起一丝波澜。
那双乌黑的瞳孔就这样凝视着我,手腕翻转用力,将那黑剑直接拔了出来。
几滴鲜血瞬溅于她雪白的脸庞上,血珠点缀娇靥,我竟想用手,捻开那颗颗血珠,一点点地在她脸上晕开,恰如冬日里的红梅一样。
这般想着,手指无意识伸了过去。
还未碰上她,黑剑在她的授意下,斩断了我的右手。
我为了她改变这么多,不惜违背法则承受反噬之痛,塑造血肉化作女身来到她的身边,却只是在她那里获得了与月华完全不同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