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开学的时候,陆运红要开车送女儿,陆迎秋说不用,她想自个儿去上学,于是陆运红让她汇报了路线及时间安排,嘱咐她注意安全,然后放心地让她去。陆迎轩因为成绩差,在他爹的要求下,填报了云津第二职业学院,当然被录取了。这个学校离家有十来公里,每周末他可以回来,方便父亲随时了解他的学习、生活动向。
现在,陆运红基本上承担着三个孩子上大学的费用——程迎夏、陆迎轩和陆迎秋。可是三个孩子都在上学,平时不在他身边,孤独成了他的常态,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公司的工程中,忙碌着。有时半夜醒来,他忽然感到现在除了工作,无事可做,不禁觉得空虚。现在来他的工地上干活的老家的年轻人很多,大多数他都不认识,只是偶尔听他们互相介绍时才知道他们是本村的。他鼓励他们进城里发展,在城里安家落户,别浪费了现在的社会环境。市建设局又在进行一次小范围的城市规划修编,还请陆运红参加会议。他到会后看到专家很多,虽然没发言,但了解了未来云津发展的计划,也能为公司以后的发展多一些方向性的参考。
他经常忙于公司的事和陆迎轩的事,住了这么久,跟同栋楼的人几乎没有来往。这天从外面回来,他正准备回陆迎轩的屋子,见对面的门开着,四五位老人正在门口寒暄,手里都抱着几卷书画作品,讨论着哪个字的章法问题,他奇怪地多看了两眼。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和戚永辉跟傅老师学习过书法,但已忘得差不多了。回屋之后,一个人待着也闷,于是他过去看,听他们讲解,不料对方还知道他,忙跟他招呼:“陆经理,屋里坐吧,屋里坐。”
对方很热情,于是他随着几人进了邻居的屋里,屋里堆满了书画作品。他略一问才知道这里住的原来是原副市长曹市长,他已经退休七八年了。他们几人都是市诗书画协会的会员,曹市长还是会长。诗书画协会是一批退休的老年人组成的团体,他们在诗书画的天地里老有所乐。为扩大队伍,传承传统文化,曹会长正在招会员,同来的几人都是才进协会的。陆运红看着他们的作品,只是说好,其实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判断能力,即使有点儿,也退化得差不多了。多年没摸过毛笔的他,在他们的鼓励下,从曹会长的书案上拿起毛笔来,铺开宣纸,随意写了几句贾至的诗: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
“嗯,不错不错。”曹会长说,其他几个人也附和说不错。
自己的书法是啥水平,陆运红是有自知之明的,当然没把人家的应酬话当回事。但是,曹主席拿着他的字,就动员他加入诗书画协会。他听着想笑,猜想这相当于大观园的女才子们办诗社,要邀请文墨不通的王
熙凤参加。不过对方担任过市领导,结交他也不错,说不定以后对工程有好处。陆运红又抱着一点好奇和怀旧情结,便也乐意加入,向大家学习。除了工作之外,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就算有了打发时间、排遣孤独的方法。
诗书画协会的会费倒也不多,每人一百元。曹会长说:“陆经理参加,我们这个协会就有救了。”
看来这个协会确实比较缺钱,对方言语中充满了期盼。因为大多数入会的人,他们的书法其实是不值钱的,既然对方这么婉转地说了,又是邻居,陆运红也不便表现得寒碜,表示给一百元会费,不破规,另外再赞助五千元,曹会长忙表示感谢。这是诗书画协会成立以来收到的第二笔五千元的赞助,第一笔是市文化局出的。曹会长又表示要给陆运红争取一个顾问的位置,下次协会开会,他提前邀请他,显然是有放长线的打算。陆运红在他的盛情之下,就在他家里和几位会员一起吃了晚饭,吃完才回到家里。从此,他便成了诗书画协会会员,尽管他不会写诗,不会画画,书法水平也值得怀疑。
过几天,曹会长把书画协会的证书给他办下来了,还在晚上等着他,待他回来,亲自送给他。曹会长还送他一套墨、笔、砚和一大卷四尺中堂纸,又聘请他当顾问,聘书也给了他。他欣然接受,算是让成天跑工地的自己沾点文气,说不定以后打造企业文化还用得着,平时一人在家里没事时,这卷书画纸也可以拿来胡乱写写。
钟强出狱了,蒋承兵组织好几个小车到岩口监狱的山下去接他,给他买了一套新衣服,带了鞭炮,还带了一个盆子,在山下先打了水,让他将手放在盆里象征性地涮涮,表示“金盆洗手”。全身的旧衣服
换掉,表示将过去的一切全部抛开,迎来崭新的未来。最后燃放了鞭炮。这些仪式过后,他们接着他先回到市里。陆运红没去,他不想在监狱这种场合表现得与钟强过于亲近,虽然他丝毫没有歧视钟强的意思。他只在云津饭店里等候,备好了几桌酒,为钟强接风洗尘。
钟强此时已经不喜欢大家如此对待自己,因为进监狱总归不是有脸面的事。他只希望能够平静,悄悄地出来,可本地的风俗是这样的,他也无法拒绝蒋承兵等人的好意,像木偶一样被安排着,走完礼仪程序,来到饭店里。
大家都敬钟强的酒,钟强一杯都不喝了,说以白开水代替酒,感谢大家的好意,然后表示他明天就回老家,真不想再出来混了:“我只想回家里,先给我死去的老爹磕几个头,然后把家里收拾下,照顾好娘和傻子哥哥,过好后半生就行了。”
陆运红不同意他的想法,认为他现在应该这样办 :“第一,先打听前妻唐贤英,毕竟有两个孩子在她身边,你难道一个都不想?任凭人家男人养?争取要回一个孩子吧,要么再结婚生子。第二,还是回工地上。公司正在三个建筑资质三升二的最后阶段,工程上也需要人才的。至于农村那个家,至于你母亲和你哥,万不得已,就全部搬到城里来。”
钟强只是摇摇头说不,俨然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陆运红看着他,说:“如果你着实想回到老家修身养性,那也行,就先回去吧,其他的暂不多说。”
第二天,陆运红开车送他回老家去,这一路所经的路段,几乎全是红信公司新建的。两人一路聊着,陆运红这才又要求他回到自己的公司,一起打拼。钟强沉默了许久,说:“小四哥,你看看,我在外
面摸爬滚打近二十年,所做的工程,资金总量加起来还不如你这一个项目,这就是能力和境界问题。这辈子我都无法赶上你,你才是做工程的。即使是我要参与,也绝不敢承担你的‘一起’两个字。”
“话也不能这样说,你二十年来所做的工程,资金量是不可能以现在的物价水平来衡量的;正如我现在做的工程,也不能以二十年后的物价来看待。当年你一个大哥大、一个传呼机,都把我惊得自信心受损,总的看来,你还是那个时代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