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白釉极莹润,白如凝脂,素犹积雪,几能照见人影,触目便有温柔甜净之感,故称甜白。
其名贵难得,怎是寻常白瓷可比?”
寥寥数语,几如措手不及的耳光,打得淳嫔几乎站不住。
淳嫔的身影微微一颤,好在月儿在身后紧紧扶住了,她极力自持着颤颤请罪。
“臣妾愚昧无知,还请皇上宽宥。”
皇上摆一摆手,似乎不愿再多言。
“依你出身所见,必不至此。罢了,跪安吧。”
皇上叫臣子“跪安”乃是客气,若是对妃嫔这般说,便是不欲她多留眼前的意思了。
淳嫔本是新封贵人之喜,此刻只觉足下无丝毫立锥之地,只得讪讪退出。
安玲容望着她仓皇背影,又见宫人退下,方浅笑道:“皇上往日似乎很喜欢淳儿。”
皇上淡淡含笑:“不过尔尔,只是宫人扰攘,总说淳儿因为像你而得宠,你喜欢么?”
安玲容撇一撇嘴:“有什么可喜欢的?臣妾却不信这样的话。”
皇上大笑:“啊!原来你觉得淳嫔不够美,所以不是因为像你而得朕欢心。”
安玲容轻一旋身,半开玩笑:“因为臣妾不信人与人可相互替代,容貌与性情也不会重复。
皇上喜欢淳儿,自然是有她不可取代的好处。”
皇上笑着拧一拧她的脸:“容儿,那么,你也有你不可取代的好处。”
安玲容斜睨他一眼,盈盈双眸几能滴出水来。
“臣妾也知道,自己有十足十的坏处,旁人学也学不去。”
皇上一牵她手,拥入怀中,咬着她耳垂笑道:“那朕来告诉你,你坏在哪儿。”
殿中,一色春意浓。
殿外朔风剧寒,如能蚀骨,淳嫔跌跌撞撞走到玉阶之下,只觉得浑身冷汗肆意,钻骨透心。
月儿慌不迭紧紧扶住了:“小主别在意。您费了半日心意,又冒着严寒送来,这份苦心皇上是知道的。”
她见四下无人,低声抱怨道,“都怪安妃,卖弄什么呀,也不过是个家道不如意的货色!”
淳嫔死死地掐住月儿的胳膊,硬着酸涨的脸哑声道:“不许胡说,原是我自己不得脸没见识罢了。
安妃家在江南,我不也是个破落户的出身么?要不然,怎么不得年岁就被送进宫养着?”
她咬紧了牙关,屏了半日,回首望着灯火通明的养心殿,一字一字着力。
“原本,是皇上给了我一丝希望,他对着我笑,告诉我可以凭自己改变门第命运,我却甜白釉也不识,连燕窝都做得粗俗,可不是自己没脸么?
皇上没撤了赏赐的旨意,已算留了脸面了。”
月儿忧心道:“那娘娘打算怎样?”
淳嫔忽地捏住月儿的下巴,拧着她的面孔对着自己,哑声道:“月儿,你仔细瞧,我的脸还在不在?我有没有变老,有没有变难看?”
月儿见她神色狰厉,吓得一颗心突突乱跳,忙赔着笑道:“娘娘的脸好好儿的,小主貌美如花,青春正盛。”
淳嫔的手重重地垂落下来,如卸下千斤巨石。
她摸着自己的脸凄怆道:“月儿,我不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得宠。
为着皇上一时的兴致,为着一个男人偶然所起的一点欲念,更为着,我瘦下来的脸,现在有几分像是安妃和菀嫔的影子?难道我都不知道么?”
月儿忙扶着她的身子,柔声道:“娘娘,安妃位分尊贵,您像她,不算折您的福气。
更何况,虽说是三分相像,您却胜过安妃和菀嫔年轻时许多呢。”
淳嫔勉力支起身体,面容渐渐沉静若寒水。
她裹紧了身上的青云缎锦毛披风,那声音像从嗓子底处透着心窝迸出来的。
“是,能因为像安妃而获宠,又得了皇后青睐,生下阿哥,自然是我的福气。
哪怕我再不懂事,只要这张脸在,只要我不犯下大错,就不会和菀嫔当年一样,躺进冷宫里去。
因为皇上看着我这张年轻的脸,就会想起曾经,自然会格外优容。
且我还年轻,安妃懂的,我慢慢学着,终有一日也都会懂得。
她会的不肯轻易做的,我要什么都做得比她好,那便是最好的打算了。”
殿中晚膳已毕,便有小宫女伺候着捧茶漱口,一众人忙忙碌碌,却是鸦雀无声,丝毫不乱。
苏培盛见一切事毕,方进来道:“皇上,太医院江大人有要事求见。”
皇上面色微微一沉,安玲容会意:“那臣妾先告退。”
皇上摆手,笑得轻快:“不必,今夜你留在养心殿。
苏培盛,着人去伺候安妃沐浴。”
安玲容转身离去,才走到后殿,她觉得左耳上空荡荡的,一摸之下才发觉戴着的白玉菡萏耳坠不知去了哪里。
她心下微微一沉,只念着这是皇上之前赏赐的爱物,兼着几分酒意,并未多想便径自往东暖阁去。
待到沐浴更衣回到寝殿之时,皇上亦换好了明黄寝衣在等她。
养心殿寝殿高高的房梁上,明黄的锦缎帷帐铺天盖地落落垂下,角落蟠龙金鼎内燃着上等紫檀香,青烟一缕一缕渐渐朝上扩散淡开,整个大殿肃穆而安静。
安玲容在踏入的一刻已然缓过了神色,温婉如常。
皇帝半垂着眼睑,慵懒道:“有佛手柑的气味,真好闻。”
他伸出手向她,似笑非笑。
“来,走近些,让朕细细闻闻,仿佛还有豆蔻的甜香。”
安玲容静静一笑,走到榻前的双鹤紫铜烛台前,正要吹熄蜡烛,外头慌乱而仓促的脚步骤然响起,拍门声显然已失却了分寸,皇帝蹙眉道:“越来越没规矩!进来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