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亲历了陈琳的那次闹事之后,周玲玲心里便多了一块不为人知的禁密之地,她把它藏得很深很深,深到当她处于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时常常会忘记它的存在;却也深到它如同长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怎么甩也甩不掉。这些年,她谨遵母亲的教诲,待人热情,与人为善,努力维系着自己的好人缘,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使她从未真正卸下防备。她从不敢邀请任何一个朋友回家做客,大部分的交往于她而言都是流于表面,点到为止;大部分的深夜,是她一个人守着空寂的内心悄然落泪。她何尝不想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无忧无虑地嬉闹玩笑,携一两知己直抒胸臆,可她心底里的那块伤疤就如同一个烟雾传感器,每当她对某个人的信任感超过限值时,它就会自动报警。
但这样的状态从来不是她想要的啊,皆是因为她难以自控罢了。
徐珂梵应该算是迄今为止她最信任的一位朋友了——这种信任不仅仅源自于对他人品的认可,还源自于对他行为的预判和掌控。
以林烁为例,周玲玲也很信任林烁,可是与徐珂梵相比,林烁的性格则显得有些洒脱不羁。很多时候,她虽然知道林烁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但也很难猜到下一秒林烁的脑子里会冒出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就像撮合赵立军和朱莎的计划,起初周玲玲真的是一头雾水,如果不是看徐珂梵也愿意参与其中,她还真不敢冒然去趟这趟浑水——要知道,人们对无法掌控的人或事物难免会萌生出一种天然的担忧。
而徐珂梵不同,他的生活里有很多无形的规矩,林烁把这些规矩称之为枷锁,而周玲玲更愿意把它们称之为行动指南。如果把徐珂梵比作一台机器,这些规矩就像是一本使用说明书——只要你看懂了这本说明书,你就可以顺利操纵这台机器了。
林烁曾向周玲玲吐槽过徐珂梵过于死板,他说人要学会根据现实情况调整自己,徐珂梵这样的人踏入社会后太容易撞南墙了。不过彼时的周玲玲却不以为然。她觉得,恰恰是这些严苛的自我约束,让徐珂梵在他们当中显得与众不同,林烁口中的“调整”在她看来更像是随波逐流的意思。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也恰恰是她所欣赏的这些原则,在多年以后伤她最深。
周玲玲觉得自己不愿离开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了,她以为自己给了徐珂梵充足的暗示,只盼他口中一句“留下”,怎奈换来的却是徐珂梵的冷若冰霜。
徐珂梵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就像之前得知周玲玲对他说谎一样,总觉着胸口里堵着一股气,可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发泄出来。他再次开启了无声抗议模式。周玲玲当然感受得到徐珂梵的情绪变化,她曾试图去缓和关系,借着与周围人聊天的机会,明里暗里透露着自己选择出国的无奈,然而身边的徐珂梵却总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某个周一早晨,大休结束的周玲玲带着周枫叶做的点心早早来到学校,悄悄放进了徐珂梵的桌洞。
“我不要,谢谢!”徐珂梵准备拿书上课的时候摸到了它,毫不犹豫地掏出来推到了周玲玲面前。
周玲玲的心情倏地降到了冰点,她起身将点心扔进了教室后排的垃圾桶后,回来坐下,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她失望到了极点。上次瑞民的事情,她能够包容徐珂梵的脾气,是因为觉得自己说谎在先,但这一次,她真的忍不下了。毕竟,出国这件事从来都不是由她左右的。她也希望自己有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她也不想每次在公共场合喊爸爸的时候总要小心翼翼,她也不愿意一次次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和好友背井离乡。可从始至终,她都是被她的父母、被这个世界推着向前走的,没有一样是靠她自己决定。她做过唯一一件遵从内心的事情便是在瑞民集团安插进自己的眼线。然而,她太弱了,那个一度被她视作宏伟的计划如今看来就像是个笑话。最该接受安抚的那个人明明是她,然而她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宽慰,反而还遭遇了心中挚友的冷眼相待。于是,她决定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之后的日子里主动杜绝了和徐珂梵的一切交流。
周玲玲的这招反击很快奏效了。徐珂梵没料到这个平日里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姑娘怄起气来竟是这般的有韧劲。眼瞅着自己的抗议不仅没有换来当事人的回心转意,反倒还把对方越推越远,徐珂梵终于开始心慌了。
“周玲玲要出国了你知道么?”徐珂梵第一次翘了晚自习,把林烁约到了操场。
“知道啊。”林烁吃惊地瞪着他,“你翘一个晚自习把我叫出来就为这事儿?”
“你啥时候知道的?她这次出去可就不回来了,这事儿还不大?”徐珂梵腾地从观众席的台阶上站了起来,嗔怒道。
林烁一惊,抬头望着他怔了几秒,耸了耸肩:“这不是早晚的事么。”
徐珂梵愣了一下,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是呀,这不是早晚的事么?可不知怎的,他就是觉着憋火,就是想发脾气。
“你不想她走?”林烁瞅了瞅蔫头耷脑的徐珂梵,片刻后,一语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