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众人见他派出荀諶,以为他也在等加入袁绍的机会,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文若兄难道甘愿就这么放弃了?”,辛毗还不死心,“我等颍川士族备受打压,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只能屈居人下了!”
要知道,他们虽然被韩馥以礼相待,可官帽子是真没捞到多少。
为数不多的府吏位置被本地人牢牢把持,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要是不把韩馥卖了,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当上官呢。
士人最怕的是什么?
不是挨打,不是挨骂,是做不了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想让谁做冀州牧,谁就是冀州牧,这个道理,佐治难道还要我来教吗?”,荀彧淡淡道:“眼下卢公势单力薄,未必不愿意令那些河北人让出部分利益,谁想做官只管找卢公自荐便是,何必来撺掇我出头。”
以他的脾气,说这些已经是很重的话了。
颍川士族经过多年联姻,拜师,世交,已经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庞大团体,其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唯他荀文若马首是瞻,比如眼前的三人,无非就是想让他出头,为颍川人入仕谈条件罢了。
功名之心,溢于言表。
可荀彧和他们不一样,他丝毫不着急选边下注,而是深知自己手上掌握的人脉有多大的价值——这是一股有可能左右大汉命运的力量,不得不慎重地做出选择。
虽然人在冀州安坐,打量的目光却看向全天下的英雄人物。
想当他荀彧的主公,需要满足几个条件。
当先一个便是要能打,否则不足以扫清六合,终结这个已经拉开大幕的乱局,重建另一套秩序。
至于治国理政,本就是士人擅长的工作,由他来负责就好。
其次那人最好忠于汉室,这样一来荀氏不失忠臣之名,也对得起世代受汉室的恩惠。
更重要的是,借助现存的合法性办事,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枝节。
最后就是要有一个稳固的根基——争夺天下这种事往往一步慢步步慢,若是开局便发育不良,就算是英雄盖世也难免空叹生不逢时。
荀彧虽然任由自己的弟弟劝说韩馥让出冀州,但那是因为韩馥此人实在是草包一个,不堪造就,还不如赶紧退位让贤,可这并不代表袁绍就是他所选中的那个人。
目前来看,袁本初此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太符合【忠于汉室】这一条。
想脱离四百年的政治惯性,另起炉灶创造出属于袁氏的天命,谈何容易。
相比起来,荀彧还是想找一个能打又心怀汉室的工具人。
这样一看,南边的曹操战绩不佳,而且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地盘,北边的刘虞妇人之仁,不值一提。
刘表虽然通过种种手段,名义上统合了荆州的大族,却貌合神离,守成时尚可外御其辱,进攻时难免各怀鬼胎。
既然没有合适的人选,荀彧打算再等等。
历史上,他一直等到曹操进入东郡,击破十余万黑山贼,被袁绍表为东郡太守,证明了自己的武略,拥有了自己的基业之后,才最终做出选择,舍弃势力膨胀的袁绍前去投奔。
“既然如此,我等也就不叨扰文若隐居了”,郭图见荀彧依然不打算出面,拱手道:“时间紧迫,下次再来品尝佳茗。”
说罢,起身告辞。
他可没有兴趣辅佐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而且荀彧刚才的话提醒了他——虽然没办法把韩馥卖个好价钱,可眼下袁绍与卢植相争,不也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吗?
颍川士族想要投奔袁本初的大有人在,只要站出来鼓动一番,未尝不能拉出自己的一票人马。
“公则”,身后的荀彧端起茶盏,俊朗的面容隐藏起来,“还记得当初阴公任颍川太守,我等在府上为吏之时吗?”
阴公便是阴修,此前五位大臣被派往出使关东联军,其中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被袁绍指使的河内太守王匡所杀,阴修被袁术捉拿处死。
按道理,他们这些人都是阴修的门生故吏。
“阴公恩德,某一日不敢或忘!”,郭图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面有厉色,“不瞒文若,此去正是要去投袁本初,让那袁公路付出代价!”
两袁之争无人不知,只是郭图这话到底是真的心有所感,还是借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就没人知道了。
“.”,荀彧饮下最后一点茶水,缓缓起身,其人虽不算特别高大,却比例得宜,站起来如同璧人一般,“既然如此,我送送公则。”
送到长廊尽头,荀文若与三人道别。
花半秒钟就看透事物本质的人,和花一辈子都看不清事物本质的人,注定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荀彧自始至终的目的都是终结这个乱世,而郭图等人,大多只为眼前的名利所扰,迫不及待地想要跳进这滩浑水里,他虽然不认可,但也不妨碍他向以前的同僚们表达祝福。
人只能有一种命运,在揭晓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的——没准郭图此一去就大展身手,帮助袁绍成就皇图霸业了呢?
颍川士族的分裂已经成为必然,一部分迫不及待地加入袁绍的阵营,一部分则继续留在冀州,等着可能存在的机会。
但最精华的部分,也就是荀彧和他交好的几位当世英杰,却依然没有表明态度。
荀文若站在长廊中,穿堂风吹得他衣襟飘飘,宛如神仙中人,他皱着眉头,心里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其他人都已经坚定地做出了选择,而自己却依旧没有头绪,难免会有这种情绪——时机可能明天就来了,也有可能早就在等待中错过,没有人能看穿未来,即便是荀彧这等聪明人也不例外。
正想着,门外马蹄声动,一个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个.”
徐嘉树看了看这个寒酸的庄园,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对着长廊中正在发呆的人问道:“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荀文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