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士人的诉求很简单,维持现状即可,也就是河北人必须在袁绍的府中取得与目前同等的首要地位,在新的班子里依旧占据话语权,而不能让其他地区的士人骑到他们头上去。
唯有如此,他们才能保护自己的利益不受到外来士族的侵害,甚至通过辅佐袁绍将势力更进一步,扩张到其他州郡。
作为交换,一旦袁绍成功夺取冀州,河北士族把持的政府将会无缝衔接,为新的州牧效力,以最快最平稳的方式帮助袁本初完成权力的交接过程。
坦白讲,也就是人家袁绍四世三公,威望著于天下才能得到如此优待。
其他人即便是宗室重臣如刘表,也需要与当地大族联姻以及大幅放权的方式获得效忠,代价就是荆州的重要职位被蔡氏,蒯氏把持,还得默许黄祖在江夏拥有半独立的地位。
相对本地士族而言,颍川人手上的筹码就要少的可怜,所以他们的投名状也更加金贵一些。
他们要劝韩馥投降。
这些日子里,虽然韩馥拒绝袁绍的说客团进城,可郭图和辛氏兄弟已经开始明着向韩馥劝告,让他交出权力了。
所用的话术也没什么新意,无非就是用百姓的性命道德绑架,再用战败之后的下场威逼云云.
对于这种明目张胆地吃里扒外的行为,本地派是默许的——反正不用自己承担背叛主公的骂名,也不耽误交接后继续占据话语权,何乐而不为呢?
韩馥是个耳根子软的,看到手下的幕僚们公开劝自己投降,连装都懒得装了,心中已经大为动摇。
可随着城下那根符节的出现,一切却又起了新的变数。
这就很尴尬了,事先连怎么分蛋糕都说好了,结果眼看蛋糕要没,那么之前与袁绍的约定自然就不能算数了。
这也怪不得城内的士族,说一千道一万,是袁绍自己出了问题,没能把区区一个老头子拦在城外。
人家袁绍也有话说的,根据他手里的情报,卢植手底下顶天就一百人出头,这还是把使节团的护卫算上的估计,如果人家长安来的使节不愿意为这个老头子拼命,他又不可能把全族几百号人赌上。
这样满打满算,再怎么料敌从宽,卢植的人手也都在【一百出头】和【孤家寡人】之间浮动,留下的哨卫人数虽然不算多,拦住这个数目的敌人也绰绰有余,没有拦不住的道理,而且层层设防,就算前面的被突破了,后面的关卡也有足够的时间等待增援。
怎么看,袁绍的应对都没有瑕疵,可谁料想到卢植突然变戏法一样搞出千余骑兵,行军速度和战斗力都没耽误呢?
不管怎样,卢植进城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分食韩馥的约定随之作废,那么本土派和颍川派都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接下来该如何站队,作为真正掌握冀州实权的群体,如果不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即便卢植再怎么名正言顺,也不可能坐稳冀州牧的位置。
就在各方抓紧时间商议对策之时,卢植率先出手了。
使节团留下一部分运粮,在精锐西凉铁骑的簇拥下径直奔向州牧韩馥的住处,这也是汉使的一贯做派,如此一来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读天子诏令,将卢植的合法性展现出来,老爷子甚至军力人望都处于劣势,所以先雷厉风行地拿住大义名分。
州牧府中,韩馥跪在地上听孙资宣读诏书,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
他终究还是没有守住自己的权位。
时也命也,也许这就是弱者的命运——在一切特殊时期,譬如权力突然陷入真空无人填补之时,他们的无能反而是一种优势,当权者需要他们去占据一些要害职位,以免对自己造成威胁,韩馥得到冀州如此,当年霸王分封诸国之时,那些六国之后亦是如此。
可一旦秩序消散,他们就会沦为斗兽场中最弱的血食,引得其他猛兽侧目,从而变成强者的养料。
古今皆然,无可避免。
徐嘉树见他久久不愿起身,小声安慰了一下这位汉末著名软蛋,“韩使君用心王事,天子自然另有任用,还是振作些吧。”
不管怎么样,总比你让出冀州之后被袁绍吓得自杀好吧?
韩馥苦笑着点点头。
他并非没有复盘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当初推举刘虞为天子,搏一个从龙之功,大概是唯一的机会,如今一败涂地,能体面地退出,已经是他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结局了。
徐嘉树四处观察,发现州牧府中门庭冷落,开口问道:“不知道府中诸吏现在哪里?”
本来找韩馥搭话就是想问这个,你那个堪称豪华的文官团呢?
让我康康!
虽然颍川荀氏暂时没有出仕,可单单是郭图、沮授、田丰这些人也是一时之选,随便划拉两个回去,桓阶那小子都用不着天天喊着撂挑子不干了。
“.”
闻言,韩馥才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仰头流下一滴伤心泪.
“或许在准备迎接新任州牧吧。”
到这个时候,他就算再蠢也该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收服过手底下的那一帮名士们,而是被他们早早地出卖。
“诸君误我啊”
失败者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