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逃跑了吗？

不，不会。

他一直在朝着银湖深处逃窜，与出口的方向大相径庭，排除迷路的荒诞设想，那家伙选则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死所有敢于追来的敌人。

疯子。

他根本没想活着离开。

“该死！”

悔意在钢牙心底蔓延，他在卡帕家族豢养的庞杂守卫队伍当中算不上什么佼佼者，只因还算老道的资历，才混上了小队长的职位。

由于他那颇为不着调的行事风格，还有那实在算不上好的人际关系，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加入他的小队。

即便是偶有心怀好奇，或是不知哪根神经错乱的家伙突然加入，但也会随着慢慢了解这位新老大的事迹和在守卫中的地位，连夜提着行李跑路。

对此，钢牙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本就没有多大的野心，能带着几位不离不弃的老伙计，干点杂活，养家糊口，便心满意足了。

余光瞥向身后稚嫩的面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对能有新人加入还是感到满意的。

故此，第一天见面，他便带着这位新手去酒馆表演他的拿手绝活，让其一目老大的风采，

在人们惊叹的目光，主要还是老伙计们极为捧场的欢呼下，他的表演异常成功。

钢牙确信这位新手已经被他深深折服，不会那么轻易就跑路了。

钢牙小队终于迎来了新鲜血液，老伙计们也都衷心为此感到高兴，毕竟自己也有能使唤的小弟了不是。

可.....

老二，老三。

对不起。

钢牙眼眶发红，都是因为他愚蠢的决定，他们才......

他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这不是一个硬汉该有的行径。

放心，他一定会把新手活着带回去。

“老大，到了，我们出来了！”

新手透过菖蒲的缝隙已能看见窗格内闪烁的火光，这平日里怎么看都阴森恐怖的阴郁建筑，此刻却变得如此可爱。

“安静，安静。”

钢牙低声呵斥，可对生的渴望已完全填充实习新手空白的大脑，他的步伐不由自主的加快，加快，再加快，直至脱离队形，离开钢牙的保护范围。

“X！给我回来！”

新手已经听不进任何东西，他已经决定了，今晚就收拾行李跑路，什么灯柱看守，什么精炼工坊帮工。

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胆小的性格，这份在所有人看来都体面至极的帕卡家的守卫工作，不适合他，绝不。

他宁愿回到外城，回到那个片泥巴地，他愿意当一名垃圾佬在废品山徘徊，他也可以蜷缩在小巷的阴影处，去拥抱雾病。

他愿意一点点地，慢慢地腐朽，在朦胧间等待女神温柔的怀抱。

因为他再也不愿感受这直面死亡的恐惧。

脚步扔在加快，他丢掉负重的枪械，推开恼人的菖蒲，顾不得带有锯齿的叶片边缘划伤自己的皮肤。

奔跑，冲出，他成功了，帕卡家的建筑倒映在瞳孔，他终于冲出了蒲苇丛，他活了下来！

“老大，快，老大！”

新手回头向着同样开始飞奔的钢牙挥手，钢牙正张着大嘴，借着灯柱柔和点光线，他能看见那一颗颗将牙齿固定在铁下颚的十字螺丝，还有金属丛中的唯一血肉，那条舌头。

传奇的舌头！

舌头卷曲，声音正在那里聚集，不知怎么的，老大手中的枪居然对准了自己。

他要干什么!

让自己和他那几位老队友陪葬？

终于，钢牙的声音钻入实习新手的耳朵。

“趴——下！”

什么？

紧绷到极限又于一瞬松弛的神经此刻已变成崩坏的弹簧，再难做出有效的反应。

直到脖颈感受到炽热的气息，呆滞，颤抖，回头，迎接他的是五道锐利的锋芒。

新手的脑袋被精准分成，就算高超医生见了也忍不住献上赞美话语的，五等分齐整的组织切片。

鲜血从脖颈喷涌，血泉如柱，尸体瘫软在地，这位实习新手再无生息。

破损的黑袍下，一双猩红的眼珠正平静看向四人小队的老大。

那怪物没有言语，但钢牙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剩你了。

“X！”

扣动扳机，枪械将压抑已久的子弹，向着怪物的方向尽数倾泄。

怪物并未躲避，而是于弹幕间穿行，直直向他冲来。

转瞬，高大的身形遮蔽头顶光线，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炽热发红的枪管，将其生生掰弯。

尚未射出的弹丸失去了前进的方向，黑火药于枪管内狭小的空间内释放。

枪膛炸裂，钢牙被爆炸击飞，像一支泄气的皮球于菖蒲间翻滚，直至势能彻底消失才仰倒在这茂密的植物牢笼。

他又回来了。

孤身，自己。

他下定的决心又被轻而易举击得粉碎。

哈哈，想到这，钢牙忍不住大笑。

他果然是个废物，无法应对任何人期许的废物，却总是愿装出一副可靠的样子，以此满足自己那可怜的虚荣心。

老二，老三。

谢谢你们愿意陪我演了这么久。

钢牙挣扎起身，抓住菖蒲的手已被枪膛的爆炸弄得血糊一片。

左手更是炸断了两根手指，外翻血肉间断骨显露的神经，在雨的刺激下，传导难以忍受的疼痛。

这险些让他晕厥。

人类本能的对于死亡的恐惧涌上心头，这种恐惧让他浑身颤抖，想要逃跑，想要哭泣，想要无助地大喊出，谁能来救救我。

可他不能。

他还要演下去。

他可是老大！

钢牙用意志控制想要闭合的眼皮，用精神止住想要后腿的步伐，他在一点点向着那个怪物挪动。

那家伙没有移动，没有再次消失在茂盛的菖蒲，他只是矗立着，静静等待着自己。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钢牙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他已听不到那恼人的雨声。

三步

两步

一步

停驻，二人贴近。

抬头，对上那双猩红的眼睛。

“你真的让我我害怕极了。”

钢牙笑着说道，随后用尽全力对准怪物的胸口挥出一拳。

痛意传导，那是山岳般冷硬的反馈。

随后，怪物予以还击，锋利的爪子刺破了他的胸口，随即贯穿，将他那颗无力的心脏生生掏出。

“咳...咳...咳。”

夜幕更盛，钢牙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他紧紧抓住怪物粗壮的胳臂才使自己不至于立刻躺倒。

他张开嘴，狠狠咬住怪物手臂上的血肉，咬破硬质，液体涌入口腔，他成功了。

“你要死了。”

怪物冷漠的声音钻入耳朵。

“你流血了。”

夜幕降临，死去的钢牙上扬着嘴角。